她撑着月牙桌泫然欲泣,深深吸了口气道:“官家要我做什么?”
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必要的时候传些消息,譬如说皇后与我夫妻恩爱,譬如说中秋佳节,禁中娘子于宣德门舍新酒。”
如此是要请君入瓮么?长公主心里都明白,暗中盘算可否与云观私下里通气,他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阿姐懂得审时度势,我在位一日,这天下就是我的。云观想卷土重来,除非他能敌得过我三衙十万禁旅,否则就是以卵击石,恐怕还不如三年前死了的好。”
似乎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了,“官家当如何处置皇后呢?”她侧目看他,“云观与皇后见面,皇后回来可曾告诉官家?”
他被戳到痛处,心头狠狠一悸。长公主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么?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人,竟还有这闲情苦中作乐?他说:“皇后如何处置,自有我的道理,就不劳阿姐cao心了。我记得那孩子叫从嘉吧?我三年前便命人左右保护,据说长得很好,阿姐不必担心。他今年五岁,明年当开蒙了,我还未见过这个外甥。若云观的事处理即时,接从嘉入太学后,阿姐与孙都头的事便议一议罢。有情人终成眷属么,我也乐得成全一对佳偶。”
他说完,提袍出了偃盖阁。长公主茫然目送他,他一身绯袍,在秋天的日光下红得发沉。细想想,同在一家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半个时辰说的多。不管她承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合格的当权者。云观呢,吃亏就吃亏在入绥当了质子。十年来仅凭他母亲为他网罗亲信,那点根基对重元来说简直不堪一击。崇帝原以为牵制了嫡子便能保他大绥万年基业,现如今看看,一个当权的庶子,还不是照样谋划天下!
一寸秋风一寸凉,她裹了裹肩上披帛,抬眼朝阁外树冠上望去。天是潇潇的,蓝得沁人。殿宇连绵的飞檐像乌沉沉的云头,在天幕的边缘沉淀下一片积影。大钺不是原来的大钺,禁庭也不是原来的禁庭了,一切都在改变。仿佛巨大的车轮向前推进,碾过去,留下深深的车辙,谁都无能为力。
花圃内的木樨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苞成簇生长。趁着露水未干时摘下来,盖在绢布下,香气汇聚起来,分外的凛冽。
“圣人摘了做什么?”阿茸歪着脖子站在树下问,“要做木樨花酱么?浇糖莲藕?”
阿茸随了她的属相,一门心思只知道吃。秾华说不是,“摘下来做香珠串,佩在腰带上,或是戴在手腕上,香气能保持很久。”
她哦了一声,“那我和圣人一道摘。”说着卷了袖子就要帮忙。
秾华忙谢绝了,“我说过要靠自己做成的,不要你搭手。”
阿茸摘了两朵,扔了又舍不得,便扯起了围腰,把花兜在里面,“圣人做香珠儿,我做桂花糖,各做各的,互不相干。”又问,“圣人做了香珠送我一串么?”
她很小气,说不行。阿茸嘟着嘴问为什么,她说:“我答应做了送给人家的,只怕花摘得少,还不够。”
阿茸追问送给谁,她只摇头不说话,心里细细地牵痛起来,站在那里便觉得眼睛发酸。
昨天他匆匆走了,她自己想了好久,只是觉得满心凄凉,却没有理出头绪。她有她的难处,不能和人细说,连春渥都不行。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主张,可是这回产生了怀疑,终于意识到自己原先一直被保护着,所有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都是她少年时期的娇纵和恣意。她要学着长大了,要在禁庭里活下去。他们斗,由得他们斗,她帮不了谁,也害不了谁。就这样,偏安一隅,袖手旁观。她的错从和亲开始,现在想想,那时好多的东西促成了她那个不完善的计划,现在怪谁都晚了。
春渥来,拿着布幔和长杆,“这样摘,摘到什么时候?把幔子铺在树下吧,把花打落下来就是了。”
她摇摇头,揭开纱布让她看,“摘了不少了,做十几颗也许够了。”
她挎着篮子回涌金殿,仔细把花蒂摘了,叫人拿研钵来,坐在窗下耐心地研。那些娇小的花瓣在杵子下面解体,捣碾成泥,然后盛在纱布中拧干水份,搓成圆圆的珠子,放在窗台晾晒。她手上忙碌,却一直愁眉不展,春渥和阿茸看着也觉得心酸。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昨晚上哭了大半夜,恍惚天要塌了,可是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叫人很觉忧心。
春渥犹豫了许久,轻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去请官家罢,什么事不能解决呢,把话说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