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高兴,转过头看天边,夷然道:“直来直往多好,皇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全都告诉我。无论如何咱们大婚了,虽没有圆房,总归是夫妻。这世上我才是你最亲的人,这个道理苗内人告诉过你么?”
她心里很不痛快,刚开始分明带着挑衅的意思,后来局势扭转,她竟受制于人了。他这个毛病不是绝症吗?她以为一辈子好不了,所以太后同她说那些的时候,就算抵触,她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可是他却说可以治愈,为什么能治愈?治愈后他会流连后宫,任何一位娘子都能和他撒娇,坐在他膝头,歇在他怀里。
她忽然觉得丧气,“官家喜欢那些娘子吗?太后一直为皇孙的事着急……”
他却淡淡的,“太后是太寂寞了,才会整天想抱孙子。宫中既然迎来了皇后,不久便会有太子的,何必着急。至于禁中的娘子……有五位是我为王时奉命收进王府的,其余全是登基后选拔。算算时间,最短的也有一年多了,若是喜欢她们,也不会等到今天。”
她逐字逐句听着,后面的过耳便随风了,只有前半句留在心上。有了皇后便会有太子,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离她很遥远,远得难以实现。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里,细细抚摩他指尖纹理,“其实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在一起,可是我怕得妒后的恶名,只有装作大度。那个毛病要是治好了,你去御幸后宫,也是应当的。我只是怕你渐渐发现了新乐趣,我这皇后做得太悲凄。”
他深深望着她,望进她心里去,“我从来只有你,也不会同别的人在一起。咱们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虽谈不上爱,但你一直在我记忆里。云观回大钺后,每常写信给你,信差来往我都知道。那时候我就想,应该抢先一步把你接到身边来,只是怕你不答应,便一直未能成行。后来绥国有通婚的意愿,得知派遣的公主是你,我紧张得半个月没有睡好觉。你端午进城,歇在四方会馆,我曾出宫偷偷看过你……”像这样表明心迹的机会很少,他自己先红了脸。政治、时局,暂且不去谈,只知道这是他的皇后,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即便有些失仪的地方,就像寻常的夫妻那样,丈夫在妻子面前丢了脸面,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她听得讶然,“你去过四方会馆么?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离得很远,你自然看不见我。”他笑了笑,“本来不想告诉你,说出来,连帝王威仪都没有了。”
可是她很受用,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真的只为和他相遇。
她替他整了整腰上佩绶,“你曾送过很多东西给我,发簪、香囊、宝带,还有团扇,我却什么都没有给过你。过两个月木犀花开了,我做香珠让你佩在衣襟上,可好?”
“你亲手做的,不要苗内人帮忙。”
她鼓起腮帮道:“我有手有脚,难道我就那么傻,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办成一件事?”
他笑着说好,“你做成了,我日日戴在身上。”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余轻而朦胧的一层光,他命人拿灯笼来,自己挑着,带她出了回廊上水榭,去听伶人唱歌,看黄门演角抵戏。
水榭上搭舞台,伶人拂长袖,洁白的缎子舒展开,湖风吹过,从莲上一漾,卷起一阵浅浅的幽香。
这时候米菱上市了,煮熟后是黄栌色的。他拿刀破开,一个一个递与她。她拔了银簪剔出菱ròu来,边吃边问他,“你今日招提刑司的人问那桩事,可有什么消息?”
他说没有新进展,“你放心,内城加强了戒备,那些乱贼混不进来。”案子同东宫有关,这些他自然不会和她说,说了徒增她的烦恼。如今他只盼她和云观不要有任何牵扯,在宫里安然做她的皇后,别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她嗯了声,乖巧地倚在他身旁,没有任何二心和阴谋。他将手搭在她肩头,她剔了菱ròu喂进他嘴里,以前不怎么喜欢吃这些东西,可是从她手中出来,便觉得是绝顶的美味。
两个小黄门,约摸只有十二三岁年纪,穿着虎皮裙,一个戴牛头,一个戴马面,抱在一处摔跤决斗。擂台地方小,统共一张八仙桌见方,搭得又高,战败的人被推下去,就势翻滚跃入水中,有点水秋千的意思。她看得兴起,鼓掌叫好,命人赏钱。
她背靠着他,一只菱角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喂给他。她有双纤细白洁的手,指尖染了鲜红的蔻丹,浓艳对素净,有种妖艳的诱惑性。每次捏着菱角递过来,他总凝神细看,心头怦然骤跳。脑子里描画着,若是有点暧昧的小接触,应该也无伤大雅。可是想了很久,因为怯懦,最后都作罢了。她面前菱角的壳越来越多,他暗暗着急,再犹豫只怕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