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替她斟酒,淡声道:“鱼虾都是池子和瀑布里打捞的,没让厨司做,命几个自小长在湖泽边上的黄门掌勺,就用最寻常的做法,或者可以做出宫里没有的味道。”
她偏过头看了杯中一眼,“我不饮酒,官家忘了?”
他说:“那是梅釀,几乎已经没有酒味了。昨天让他们沉在潭里,喝了能强健脾胃,抵御河鲜的寒气。”
她抬眼看他,他目光如水,不似在宫中,少了些阴冷沉郁。只是仍旧不开颜,即便微笑,也是浮于表面。她向他举杯,“官家有心了,臣妾敬你一杯。”
他执盏回敬,汝窑荷叶盏轻轻相击,叮地一声脆响。客套过后她就顾不得许多了,姿态十分优雅,但吃得真不少。盘里一条糟鱼被她吃了大半,间或对今上暖暖一笑,不看她面前盘底,简直以为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别开脸,怕看多了她,叫她觉得不自在。他对这类河鲜不怎么有胃口,略用了几筷便放下了。起身到围栏边去,急速而下的水流溅起细密的烟雾,他用手去触碰,只觉那雾气包裹五指,一点点浸透消融,汇聚成水珠,从指尖倾泻而下。
“已经三年没有来这里了,今天是托了皇后的福。”他喃喃道。
她的语速比平时慢了好多,“官家是该出来走走的,政务一辈子忙不完,偷得浮生半日闲么……”
他没有回身,嘴角挑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皇后昨日说要采菱的。”
她啊了声,“是是,采菱……咱们何时去?”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方转身回座上,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皇后的性子就是太急了,宫中生存,急是大忌,不过我却容得你这个脾气,真是奇怪。”
他有时那种暧昧不明的话很让人头痛,她侧目望他,突然想起昨晚情景,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官家恩典,臣妾感激不尽。也不知怎么,在官家面前倒不像太后面前那样拘谨。听我ru娘说,女子出阁后,最亲的人莫过于丈夫了,现在想想很有道理。”她把酒盏往他手边递了递,“官家吃得极少,不喜欢么?再喝一杯吧!”
他垂眼看,那荷叶盏里的佳酿能倒映出他的脸。他伸手去触,两指捏着端起来。再望她,她嘴角含笑,连眼睛里都灌满了蜜。
多好多生动的一张脸!他把酒盏贴在唇上,然而顿住了,犹豫了下,还是放回了桌上。
“我要替皇后摇橹,喝多了难免误事。”
她想了想,莞尔道好,“那官家回环山馆小憩,过了晌午咱们再去不迟。”
他点头,吩咐颜都知备下小艇,略在跨云亭坐了会儿,便携她回万松岭了。
凤池在倚翠楼以西,过了环山馆前的一条石拱桥就是。那池子和雁池遥遥相望,都是弯形,水面很宽,盛夏时节莲荷婷婷,白鹭四起。若真有神仙授予出世方,大概也敌不过在那景色中徜徉罢!
歇到申正,她来寻他。戴了顶斗笠,头发只拿一根丝绦束着,直垂到臀下。手里举了跟竹竿,据说是打莲蓬用的,轻声唱道:“你可吃蛤蟆,吃么我去抓。你可吃莲蓬,吃么我去掐……”
他那时还未起身,听见了睁开眼问:“你知道这首歌么?”
她说不知道,“就是大婚那晚听你唱的,后来总在想,什么古怪的词儿,官家怎么会唱这样的歌。是不是我睡迷了,做的一个梦。”她招了招手,“不要计较那些了,官家快起来,咱们去采红菱,掐莲蓬呀。”
出门时天已经有些阴了,太阳没了踪迹,山林间有风吹过,湖面上涟漪阵阵。
采菱的船为了便于在荷叶间穿行,船体都不大。窄窄的小舢板,仅供两个人乘坐。今上在船头撑篙,秾华坐在船尾。荷叶刮过两侧的船舷,沙沙一片热烈的声响。
她鲜少有机会到水上游玩,说采红菱,并不是为吃,主要还是讲究采的过程。那菱角是长于水中,碧清的菱叶密密匝匝,在水面上铺成厚厚的绿毡。还未到完全成熟的季节,间或有初绽的菱花,小小的,白洁可爱。
一路来,已经勾了不少莲蓬,装满半个竹篓子。官家船撑得很稳,她坐在舱内探手摘菱角,幼嫩的红菱颜色鲜艳,不像一般米菱两角弯曲,它是四面出角,乍看很奇怪。官家有一套说法,等长成了老菱,那多余的两角便慢慢缩回去了。老菱个头很大,像水牛的角,要吃它不简单,得用刀从中间剁开。
菱角不喜深水,基本都浮在水面上,捞起一根藤,轻易能摘好几个。她掂掂篓子,很有些份量。摘得太多吃不完就糟蹋了,便向今上道:“够了,回去剥了壳,给官家做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