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她背后垫上褥子,喂她姜糖枣儿茶。刚堕了孩子要暖着,不能受寒。莲灯动不了,她来替她清理。揭开被子把她身下的垫子抽出来,看到一大滩血里有个小小的人形,两寸来长,这么可怜!
她没让莲灯看,怕她伤心。找了个白玉胭脂盒,把孩子放进去,埋在了桃树底下。准备好的香烛贡品都摆放好,她合什拜了拜,“不要怨你阿娘,不是她的错。再去找户好人家吧,将来高车驷马,封侯拜相。”
正说着,前院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她走出去问是谁,门外传来放舟的声音,“小娘子快开门,莲灯回来没有?”
昙奴心里憋着气,粗声大嗓道:“春官来做什么?早就说过同你们太上神宫没有牵搭了,不要再来纠缠!”
这次却换了个嗓音,听上去有些羸弱,勉力道:“昙奴开门,是本座。”
昙奴心跳漏了两拍,难道是她听错了吗,怎么好像是国师?她凑到门fèng里看,果然的,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眉眼翳翳,不复以往的神采。
她心里憎恨他,将莲灯害得这样,还好意思来?既然来,为什么不早一些?如今失之交臂,什么都晚了。她恶声道:“国师请回吧,莲灯说过今生不再与你相见,你来也无用。”
他不听,依旧笃笃敲门,“让我见她一面,我有话同她说。”
昙奴退后几步道:“国师来迟了,如果早一步或许还有转圜,现在……回去吧!”
他怔在那里,来迟了是什么意思?孩子没有了吗?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手扣在门扉上,滑下去,跪在槛上。天似乎矮下来了,他的脑子也木了,忽然有种大势已去的颓败感,排山倒海般将他罩在底下。左右来搀他,被他挥手格开了,一味固执地叩着门,喋喋道:“让我见见她,我有话和她说……开开门,求你了……”
他是个骄傲的人,等闲不会说出那个求字,现在姿态放得这样低,不单神宫的人,连昙奴也颇感辛酸。可是怎么办,莲灯的苦难她看在眼里,她心疼她,所以愈发讨厌他。她没有开门,反而多加了一道门闩,“莲灯眼下虚弱,要好好将养,国师实在想见,等她痊愈后再听她的意思。我不敢做这个主,也不会为你开门,只是国师如果还念以前情分,请国师好好想想,她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他在门的那一边,压着胸口低低喘息,洁白的衣袍沾了泥沙也顾不上,奋力敲着门说:“里面有误会,让我见她,我自会向她解释……我的心都要碎了,你快开门!”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份感情的,可惜太晚了。昙奴转头看天边的云,云层密实,又要下雪了。
她叹了口气,“你最不该为了找《渡亡经》,把她留在军中丢给别人。莲灯是个好姑娘,不单你喜欢,别人也会喜欢。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逃出来,两天一夜从陇州赶到神禾原找你,你闭门不见,甚至不给她一个地方歇脚,便把她逐出去,现在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他静静听完,那句“别人也会喜欢”把他惊得不轻。那个别人难道是指师父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拍得愈发用力,拿出了他仅剩的力气,“我知道我做错了了,让我见见她,别让我到死都带着懊悔。”
里面没有动静了,也许人已经走了。放舟在旁边看了半天心焦难耐,这里的坊墙随便一纵就过去了,何必费那么多口舌!他向国师拱手,“属下进去为座上开门,先见到莲灯再说……”
话音才落,那两扇大门打开了,昙奴寒着脸站在门后。原还想说两句狠话的,但见国师连站立都需要人扶持,想说什么竟忘了。转念思量他诡计多端,谁知道是不是装的,便没好气道:“我只能开得院门,她见不见你不敢肯定。不过我有言在先,她如今经不得刺激,如果不愿相见,请国师不要逼她。”
他没有答她的话,失魂落魄迈进来,“我的孩子呢?还在不在?”
昙奴鼻子一酸,转身领他进后面的院子,远远指了指桃花树下,“在那里。”
他松开左右趔趄着过去,新培的小小坟茔,刺痛他的双眼。他瘫坐下来拿手去挖,挖出个白玉盒子,托在掌心竟不敢开启。
昙奴掖着袖子走过来,低低道:“她经受的一切,国师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但我却可以。你说自己爱她,其实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如果在乎她,就不该忘了她是女人,需要你时时珍重抬爱着。天下女郎为什么找郎子?是想有个依靠,能让自己躲避风雨。可是国师为她做过什么?用得着的时候哄着她,用不着的时候就让她自生自灭,她为什么还要等你?国师会阴阳占卜,没算到会有今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