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吓了一跳,尸体腐烂后的恶臭差点把她熏吐,连国师都忍不住了,抬起衣袖掩住了鼻子。她壮了壮胆从他身后探出去看,那个东西只是长得像人头,其实应当是个硕大的菌子,底下的根须同人参差不多,但比人参大了百倍不止。
那就是押不芦!她高兴起来,打算过去探看,被石盘陀阻止了,“剧毒伤人,不能直接上手,要等根精离了棺材和土,药性才会消失。”
神宫的人用不着国师吩咐,绳索往来几次抛掷,将露在棺材以外的部分绑了个严实,十几人汇聚起来向一个方向拖拽,拖得棺材七倒八歪,最后只听一声轻响,终于将那个毒物连根拔了出来。
莲灯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它的根精穿透骸骨,那细而透明的须在火光下蠕蠕爬动,像千万条蚰蜓。众人倒退两步,有点不知所措,还是石盘陀上前拿火把去烧,稍一接触立刻焦黑了一大片,这押不芦怕火。
根须烧完了,石盘陀欢喜得直拍手,“我这么大的毒参,果然好东西。拿到中原去卖,不知能置办多少间房舍呢!”捡起来交给莲灯,笑道,“拿着,这是你的了。”
莲灯却摇头,蹲下挑了一截腿骨敲断,扬了扬手道:“我要的是这个,押不芦就归你了,当作这几日的报酬。”
所以很大程度上算是各得其所,石盘陀顿时不那么难过了,失去了爱情得到金钱,买卖不算亏本。粟特人是这样的,有发财的机会一定不会错过,同来的人趁机抓了几把珠宝兜在怀里,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莲灯对钱财不看重,手里掂着那截断骨往回走,走了两步发现国师不见了,慌忙四处找,看到耳室里有亮光,他擎着火把,站在一个铁匣前出神。
莲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匣里放着一方丹书铁劵,赤铁上用金箔和朱砂撰写,密密麻麻两种文字,一种是汉文,另一种大约是类似契丹或回鹘的文字。她不明就里,抬眼看他,他的脸上流露出她从没有见过的表情,有些癫狂,仿佛是向往了许久,克制不住的急切。
他上前两步,小心而虔诚地伸手去触,碰到了边角,立刻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满脸错愕。
莲灯歪着脑袋看他,“临渊,你在干什么?”
他转过身来,把两手放在她肩上,“莲灯,我想要那个。”
她点了点头,“墓主早就死了几百年了,你想要就拿啊。”
可是她不懂,她没有开天眼,见到的不过是一块赤铁。在他看来铁劵却燃着熊熊烈火,他的纯阳血会助涨它的威势,胆敢触碰,会被烧成灰烬。
所以现在到她回报的时候了,他拉过她的手,摩挲她腕上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割出一道口子,血滔滔地流了出来。她惶骇但顺从,他没有看她,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把伤口按在铁券的棱角上。她开始浑身打颤,他知道她痛,这方铁劵会吸她的血,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把她吸干。他心里莫名难过,却不能回头。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带她来这里,现在他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不能因为一时妇人之仁就放弃了。
他师父曾经告诉他方法,“需要一个纯阴血的人,心甘情愿地喂饱它。即使是临死的前一刻,也不能夹带任何怨恨。”
他抚摸她的脸,低头亲她,“莲灯,我爱你。”不知道这话对她是不是安慰,如果她会死,希望她不会讨厌他。
莲灯是个傻姑娘,随时愿意为她的压寨夫人牺牲。她浑浑噩噩地想,爱比喜欢又进了一层,他说爱她,真奇怪,原来国师也是可以爱人的。
她忍痛笑了笑,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她有点羞愧,现在一定很丑。
头晕得厉害,他的脸是重影的。她转过头看那面铁券,像潮汐渐涨,她的血居然全部灌输到里面去了。红色的铁慢慢变得暗沉,漫过一大片字迹,到达末端,快要覆盖住边角了……可是她掀不开眼皮,忽然迎头一个巨浪拍来,落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一切都结束了,他垂着两袖站在那里。低头看,她脸色苍白。他抬起手指压在她的脖颈上,动脉只有微微的一点跳动。他放下她,从匣子里取出丹书铁劵,嘲弄地发笑。刚才火焰滔天,现在却只是个铁疙瘩。
他跨过她往耳室门前去,吩咐秋官,“关墓室门的时候把昙奴推进去,让她们有个伴。”
秋官道是,为他引路退回前室。
鞋底踩在无尽的铜钱上,咔咔轻响。他走得很慢,分明应该很满足,却又觉得好像丢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莲灯留在这里,他朦胧的爱情也留在了这里,真的要这样吗?他一步一步,越走越沉重,忽然停下来,夺过一支火把便往回走。他以前不懂什么是恐惧,可是现在却感到害怕。向耳室里奔跑,十来丈的距离那么远,跑得心急如焚。还好她在那里,他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不管能不能活,不该遗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