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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总是要在生命的尽头才能遇到真正的自己?

他看了空空的双手许久,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天宇。冷月皎洁,普照千山。明月中的那一点黑翳还存在着,却已经小了许多。那个展翅飞翔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仿佛消失于明月之中,飞鸿杳杳,不知何处。

只有风掠过废墟,发出低低的呜咽。

尾声

而此刻,在北陆一个荒凉的小村里,一户外来人家刚刚安顿下来。

一月底的九里亭冷得如同冰窖,冻得车上那一对孩子都不敢下来。然而车中的盲眼老妇人不顾一切地跳下了车,摸索着往前走去,踉踉跄跄。“九里亭这是九里亭吗?!"虽然眼睛已经看不见,但是冥冥中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控制着她,令离开此地已经足足有二三十年的老人瞬间惊醒。安大娘在村口的道路上摸索着前行,终于,枯槁的手摸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树,泪流满面。

有一个沉默的男人站在一侧守护着她,静静凝望这一切。

是的,什么都变了村子里甚至没人能认得出来他,他也认不出那些人。可是,唯独这棵老树还矗立在那里。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是为什么?”安大娘摸索着这棵树,忽然一震,开口问一边站着的那个男人,语气颤抖,“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是我的老家?这事连堇然都不知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没有说完,一样东西被塞到了她的手里,柔软而温暖。

“这是”安大娘一震,摸索着,忽然间说不出话来——那是一双小小的布鞋,破旧,打着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显然一直被收藏的很好。

那双布鞋上,绣着一对虎头。

“是你?!”那一刻,仿佛有闪电划过遥远而荒凉的回忆,老人忽然间大喊了一声,扑过去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全身发抖,“是你吗?老天爷啊难道是你?"

“是我。”那个刚毅的男人眼里也含着泪,“我们回家了,娘。”

老人仿佛忽然间失去了全部力气,瘫倒在他的怀里,放声号啕痛哭。那是失去多年后重新获得的狂喜,以及压抑了多年的歉疚和思念。男人拍着老人的肩膀,眼眶微红,只能不停地低声说:“没事,没事了娘,我们回家了。”

在他身后,十二位黑衣铁甲的男儿默然肃立,眼神波动。跟随白帅叱咤沙场那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心如铁石的男人显露出如此温情的一面。

当一行人走进安静荒凉的九里亭时,村子里的人被惊动了,纷纷探出了头来看着外来的人,眼神好奇而警惕,相互窃窃私语。然而,时隔多年,终究没有人认出这里面有两个人,正是昔年从这里走出去的。

沉默的男人敲开了村长家的门,用一个银毫租了三间屋子,让一家老小暂时安顿下来,然后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在一块荒废已久的地上,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久久地凝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极遥远的过去。

“就是这里了。”他回过头,对着随行的黑衣侍从低声说。

北陆天气寒冷,从腊月到明春三月所有人都呆在炕上,向来有“好汉不挣正月钱”的俗语。然而,这个男人却带着十二个随从,冒着严冬刺骨的寒风亲自动手,将坍塌得只剩下两面墙还立着的房子重新翻盖了起来。扎了篱笆,打了井,架起了轱辘。那些汉子都是如狼似虎地精悍,前后不过短短十几天,一座带着小院子的崭新房子便落成了。

北陆那些偏僻的村落,一般都是封闭而排外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村子里的人对这一户外来人家却并没有抵触。那个男人很干脆,很豪爽,新居落成的那一天,他甚至还杀了一头两百多斤的猪,在猪肉上贴上金箔,挨家挨户地送给村子里的长者——这是九里亭当地的风俗,没想到这一户外来的人家居然也如此熟悉。

渐渐地,左邻右舍便和他们一家人熟络了起来,开始频繁地走动。 而那个男人非常好客,无论是谁,每次有客人来总是拿出好酒好肉招待,从不吝啬。于是村子里那些爱占便宜的人便经常往这里走动,小院子里经常传出热闹的喧嚣。

一个温暖而世俗的小小家庭,便在这个荒僻的村子里安定下来了。

然而,谁都没有看到,在屋后山坡的皑皑白雪里,却有另外几双眼睛在盯着这一切,眼里充满了杀意,仿佛藏在雪地里的狼群。

“明天晚上就下手,”一个人咬着牙,低声道,“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