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看得耐心了许多,一页页翻下来,不时地发出几声大笑。
这一年的生意做得比往年都好,三个掌柜做事得力,眼光极准,死帐比例很低,放出去的帐款基本上都收回来了,而且每笔大额的放贷都带来了惊人的回报。算下来,今年光靠着放款得来的利润,就要超过一百万金铢。
他心里舒畅,不由捏了一把美人丰满的臂,惹来一声娇呼。
“什么?”然而翻到了最后一页,清欢的脸色却忽然变了──那是三家钱庄里生意做得最大、款项进出也最大的裕兴钱庄,最后一行字显然是这一两天才写上去的,是金掌柜亲笔,列着最后一笔惊人的支出:
借方:裕兴钱庄。
贷方:若枫夫人。
借款:两百万金铢。
月息:五分。
抵押物:房契一份,祖传御赐丹书铁券一份。
借期:三个月。
“若枫夫人?”清欢的脸色忽地变了,“我cao!不就是慕容附的总管家么?”
仿佛被人在屁股上猛踢了一脚,他忽地跳了起来,也不管靠在怀里的媒人一下子滚落在地娇呼,只是跺着脚,如一只狂怒的狮子:“疯了疯了!老金是想着赚钱想疯了,居然敢放那么大一笔款子给慕容家?他娘的,不知道慕容家已经是个空壳子了吗!为了五分利润就敢这样拿肉包子去打狗?两百万哪!”
他在瀚海驿内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难看。
月息五分,那么两百万金铢只是放出去三个月,便有十五万的纯利。如此惊人的利润任凭是谁都动心,裕兴钱庄的金掌柜估计也是抵不住这样的诱惑,居然在没有请示过主人的情况下调动了那么大一笔款项。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保持钱和货的流畅么?
慕容家已经是个空壳子,虽然有房契和丹书铁券作抵押,可是谁敢真的去收镇国公的房子?万一这笔款子成了烂帐,两百万金铢一下子被压在了那里,整个裕兴钱庄的金钱流就会断裂──裕兴钱庄总店在叶城,做的是叶城里那些外地大商贾的生意。接下来很快就是年底了,很多在钱庄存钱的客人都想起程返回中州,必然要来提取款项。到时候若没有充足的金铢来支付,只怕钱庄的崩溃只在短短数日之间了!
如今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既然契约已经签署,也只能想着如何修补后果──为今之计,只有即刻从裕丰、裕隆两家调集钱款去往裕兴,以应对这次潜在的危机。然而,三大钱庄各成一体,如果不是他这个隐形的主人出面,横向调集资金互助根本是无法实现的。
他越想越严重,来回踱步。旁边的美人只看得眼晕,生怕这个面色黑沉、坐立不安的胖子动不动又要发火,谁都不敢说一句话。
在房间内反复走到第十七遍的时候,清欢终于下了决心。
“来人!给我备马去!”他把帐簿收回了怀里,对外面大喝了一声──看来这个觉是没得睡了,必须连夜起程赶回叶城处理这件事!处理完再去狷之原。来回也不过耽误一天的工夫而已,龙这个家伙也不会把自己给吃了吧?
昨日半夜里,睡在床上的殷仙子陡然失去了踪影,令星海云庭上下忙了一晚上,却一无所获。她走得如此突然,悄无声息如朝露蒸发。随身的钱物又分文未动,只穿走了那一袭舞衣,仿佛是从黑夜里骤然消失了。
侍女们都是脸色苍白,其中春莞更是紧张而无措。和秋蝉不一样,她是奉白帅的密令留在楼里的,明里侍奉,暗里却监视着小姐的一举一动。如今殷夜来忽然不见了踪影,只怕落在她身上的责罚不会轻。
在慌乱了一整夜之后,春莞筋疲力尽地回到空空的楼上,随便往床上一看,却失声叫了起来──低垂的帘幕里,殷夜来正在静静地沉睡,细密的睫毛覆盖在苍白的眼睑上,如此宁静安详,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春莞愕然地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小姐,不敢问她夜里到底去了哪里。然而,细细检点挂在架上的舞衣,却见白练微微濡湿,一端赫然缺失了一粒金铃。
“天亮了么?”听到金铃响动,殷夜来睁开眼,眼神清亮如明前之茶,对着吃惊的丫鬟浅浅微笑,“今天应该没有再下雨了吧?”
“赶快准备洗漱妆容──今天我要去海皇祭上献舞,不是么?”
十月十五日,清晨太阳如旧升起。远远望去,笼罩在叶城上方的那一片乌云终于散开了,结束了多日的阴雨。
“果然所言不虚,”狷之原上,有个和尚坐在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顶上,摇望着东方的伽蓝白塔方向,喃喃,“海皇苏摩魂魄归来之日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