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冷,我帮你们把帐篷重新搭起来吧。”来客低下头看了自己的手心许久,左手霍地握紧,忽地按向了脚底的沙地──就在那一瞬,无数散落的碎木和皮革从废墟上自动飞起,一件一件地飞速聚集过来!娜仁和德力格还没有回过神来,眼前那只剩下一根光秃秃主杆的帐篷便彷佛一棵树一样延展开来,刹那间恢复了原来的形状,崭新如旧。
“天啊……”娜仁不可思议地喃喃,惊吓得发抖,“这、这是……”
这是什么妖法?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天神!您就是天神对吧?乌拉!太好了!”孩子却没有感到惧怕,反而狂喜地跳了起来,高呼着冲过去,“求求您,把这个村子的帐篷全都变回来吧!还有,把那些阿姨伯伯也带回来好么?──他们都是好人!求求您了!”
德力格兴高采烈地冲过去,抱住了旅人的腿,却被冻得一个哆嗦。
孩子吃惊地放开了手,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英雄,身体却冷得像死神!
“我不是天神。真对不起,你说的这些,我都做不到啊……”那个人叹息,笑容温暖却带着悲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回来的──无论你多么强大,都无法超越生死轮回的力量啊。”
他的语气辽远,眼眸里漫起了雾气,苍茫而恍惚,彷佛又忽然出神。
一对母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场面便奇异地冷了下来。半晌的沉默后,那个鲛人眼里的雾气散去了,抬头看了看黎明前青黛色的夜空,忽然毫无预兆地站起:“进帐篷好好休息吧,我得走了──多谢你们的水。”
“啊?就……就走了么?”娜仁有些意外地站起来,将手在裙裾上擦了擦,不知所措,“还没有好好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呢!要不要等孩子他爹回来,再一起……”她没有说下去。不知道为何、她在心里对这个不明身份的远行者有着深深的恐惧,虽然口中客气着,竟然是不敢再多留他待上一会儿。
“不必了。”旅人客气地道别,淡淡地微笑,“齐木格在哪边?”
“从这里朝着东北方走三十里就是了,”娜仁连忙回答,抬起手给他指路,“在艾弥亚盆地的西南,当你看到沙漠里出现第一个绿洲时,便是到了那里了!”
“谢谢。”来客转身离去。
“对了,坎儿井就在齐木格东边不到两里的地方!”娜仁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上来提醒,“如果刚才的旋风没卷来沙子把它堵住的话,那里就有泉水──我们平常都用赤驼从那里每三天往返一次取水。除了那,这方圆百里没有其他的水源了。”
来客回过身,再度对她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紫烟,我们该走了。”他垂手抚摩着剑柄,低声。
真奇怪……这是一个和剑说话的人?
娜仁牵着德力格,站在夷为平地的家园里默默看着他远去──这个旅人只背着一个行囊,就这样孤身穿越大漠来到了这里,衣衫上不染风尘。他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如此孤独而宁静,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
他孤身穿越沙漠,难道只为那朵大漠上最美丽的花而来么?可是,即便是整个西荒最美丽的琪琪格公主,似乎也配不上这样的人呢……他到底是来寻找什么?
娜仁怔怔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沙丘后。
娜仁高娃,在后世的记载里留下了这个普通的西荒牧民女人的名字。这个一生生育了九个孩子的女人,以一个历史的见证者的身份而得以名垂青史:
因为随着这个人的到来,一个风起云涌的新时代也即将拉开序幕。
当然,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如九百年前,在海皇苏摩翻越慕士塔格回到云荒时,也不曾有人意识到一个新时代的脚步已经到来,哪怕是和他同行的苗人少女。
那个旅人隐身于黑夜里,只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脚印,通向起伏无尽的沙丘另一端。
“姆妈!快看!”德力格忽然叫了起来,捧着薄石板,“他在上面画了什么呀?”
娜仁低首看去,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石板上不知何时被人画满了东西,隐约像是一个在转动中的轮子,中间有纵向和斜向交叉的分格,把轮盘分为不均等的三块。仿佛是下意识地信手画来,涂抹得非常凌乱,似乎画者内心也在经历着激烈的思考。然而令人觉得恐怖的是,这轮子却是用鲜红色的颜料画出来,淋漓未干,甚至最后一笔还在流淌下来。
娜仁沾了一点,凑到鼻下一嗅,忽然间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