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忽然间,德力格听到那个人低声说了一句,蹙起眉。
他只是说了两个极其简单的字,然而,在那一瞬,他身上的斗篷却在忽然间凝定──这是非常奇怪的一瞬:在如此猛烈的风砂里,那一袭猎猎作响的斗篷忽然间定住,彷佛有无形的冰棱在瞬间封冻了方圆一丈内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开口的一刹那,狂烈的风砂似乎真的弱了一下。
“咦?”德力格看得奇怪,却见那个人的手动了一下,在斗篷下按住了什么──一瞥之间,孩子看到他系着一条精美的银色腰带,左侧还佩着一把样式奇古的黑色长剑。
“还不走么?!”那个人再度对着风开口,语气却是平静的。
风还在旋转,弱了一下,复而大盛。奇迹般地,那些大大小小数十道旋风忽然间都改了方向,朝着他们逼了过来!黄沙里隐约似乎有巨兽咆哮,地底发出一阵阵的震动,彷佛有什么东西张开了巨口,要将这几个幸存者吞噬。
“啊!”德力格失声惊呼,拼命抓住那个人的衣袖。
德力格看到他的手忽然动了动。孩子还是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在一瞬,便有一道光芒撕裂了尘沙,彷佛是闪电由地而起,斩开了这噬人的滚滚黄尘!
虚空陡然发出一阵可怖的吼叫,骇人的狂风逼到了眼睫,又呼啸着退开。
沙石一粒粒的打在脸上,刺痛无比。德力格被那道白光刺得连忙闭上了眼睛,颤栗不敢看。然而风里却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热而腥,滚滚而落,转瞬打湿了他的全身。孩子惊慌不已,刚要张开眼睛,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他的眼睛上。
“不要看。”那个人在耳边淡淡道,手指冰冷如雪。
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手腕朝下,一道白光从手中激射而出,刺入沙漠──地面上无数道旋风聚而复散,彷佛猛兽一样地嘶叫着,疯狂地在废墟上吹动。地面还在不停翻涌,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来回滚动挣扎。
那个人追逐着风,身形快如闪电,在沙漠上笔直地一掠十丈。
地面还在翻动,那个人顺着沙地的涌动追赶,手里的白光刺入地底,唰地一声将这一片黄沙割裂,笔直如刀裁──彷佛被无形的力量切开了一道口子,那些黄沙齐刷刷地向着两侧分开,露出深不见底的裂痕。沙里居然汩汩涌出了泉水,转瞬便漫出裂缝──
地底涌出的,居然是殷红的血!
地下的魔物彷佛终于受到了震慑,风砂在一瞬间停息了。数十道旋风忽然间消失,地底下传来了巨大的嘶吼,地面一阵起伏,黄沙滚滚向着西方海天尽头离去。风停歇,只听得一连串噼啪声,半空里有无数牛羊落下来,跌落在废墟。
“好了,没事了。”德力格眼睛上那只冰冷的手移开了,那个人轻声道。
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德力格似乎看到那只蒙着他眼睛的手心里,似乎画着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在发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只轮子缓缓转动。
在孩子惊惶挣开的眼睛里,除了无边的废墟,成群摔落挣扎的牛羊,便是漫天漫地的血红──在他们站着的地方,彷佛是下了一场奇特的血雨,方圆三丈染得一片可怖的殷红。而姆妈正昏迷不醒地躺在成为废墟的帐篷里,气息奄奄。
“姆妈!”德力格哇的一声哭起来,挣开了那个人的手臂,下地踉跄狂奔过去。
那个人站在血海里看着孩子和他的母亲,默默无语。
十月正是长冬的开始,西荒的夜来得特别的早。
经历了白日里的旋风袭击,这个废墟里一片死寂,偶尔传来牲畜和人的呻吟声。有一盏灯亮起,灯下是那一对大难不死的母子。
“喝一点奶茶吧。”娜仁用一个破碎的碗盛了奶茶给救命恩人,又割了一条牛腿肉,恭恭敬敬的呈上,“整个寨子都被毁了,也只能找到这一点可以吃的东西,请您不要嫌弃。”
然而那个人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坐得离开火堆又远了一些。
娜仁怔了一下,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在村寨里的旅人。他身无长物,随身只带着一个行囊,一身黑色斗篷将脸都被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湛碧璀璨,深不见底,宛如流光川上出产的最美丽的水玉,让人一望便失了神──若不是听那个人说话是低沉的男声,只看眼睛,娜仁几乎会以为斗篷里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令人奇怪的是、在大漠里行走了那么久,这个人却依然一尘不染,干净得反常:黑色风帽下的脸是苍白的,放在黑剑上的手也是苍白的,再加上淡淡的眼神,远离火堆的下意识举动,一时间让人恍惚以为斗篷下包裹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块巨大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