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信之走后,程允之一个人坐在那里听戏,更是无聊,戏台上的一段西皮唱完,许多人站起来拍着巴掌拼命叫好。他一转过脸去,正巧瞧见一名侍卫匆匆过来,对舒东绪耳语了好一阵功夫,舒东绪立刻弯下腰去,凑在慕容沣耳畔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只见慕容沣脸色微变,霍然起立,转身就往外走。

他这么一走,侍卫们自然前呼后拥地尾随而去,宾客们不由纷纷侧目。何叙安抢上几步,低声相询,慕容沣连脚步都未放慢,还是舒东绪对何叙安匆匆说了一句什么,就几步追上去,紧紧跟着慕容沣走出去了。何叙安含笑回过头来,说:“大家不用担心,只是友邦派了一位重要的代表来祝贺,专列这个时候才赶到,六少亲自去迎接了,请大家继续听戏。”

宾客们不由嗡嗡地议论,有人说是俄国派来的特使,有人说是扶桑来的特使,因为戏台上正唱到紧要处,过不一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差不多回到了戏文上。

慕容沣一直出了穿厅,才对舒东绪说:“拿来我瞧。”舒东绪递上那张短笺,他接过去,那字迹仿得有七八分像,乍然一看,竟十分类似他的亲笔。再一看后头的印章,不由紧紧捏着那张纸:“一定是她,这印是真的,定是她趁我不备偷盖的,她仿过我的字,除了她,再没旁人。”舒东绪道:“陆司令说虽然是个年轻女子,可是模样并不十分像尹小姐。”慕容沣十分干脆地说:“叫他们将车开出来,我去治安公所。”舒东绪并不做声,慕容沣怒道:“聋了不成?快去要车!”

舒东绪道:“不如先叫人去看看,如果真是,再安排车去接也不迟。”慕容沣嘴角一沉,转身就往大门外走,舒东绪着了急,几步追上去,说:“已经三点钟了,六少,这样晚了,今天是您大喜,洞房花烛夜……”慕容沣回过头来,狠狠地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舒东绪见他大发雷霆,只好立刻派人去要车,一边派人去告诉何叙安。何叙安知道了之后,“嗐”了一声,叫过一名女仆,细细地叮嘱她一番,叫她先到后面去告诉程谨之。

程谨之听到前面堂会散了,宾客渐去,喧哗的声音渐渐地静下去。而画堂之上一对红烛,也已经燃去了大半,正在隐约疑惑时,一名女仆走来,满脸堆笑地说:“前面的何秘书叫我来告诉夫人,六少临时有紧急的军务要处理,所以会晚一点进来。”

谨之“哦”了一声,因为看桌上的合卺酒,伸手摸了摸壶身已经是触手冰冷,于是说:“那将这酒再拿去温一温吧。”自有人答应着去了,她重新坐下来,但见艳艳红烛,焰光跳跃,那玫瑰紫色的窗帘之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

因为有路灯,车窗玻璃上映出影子,慕容沣心绪烦乱,只望着车窗外出神。承州取消了宵禁,可是这样三更半夜,路上什么行人都没有,惟有他们的汽车呼啸而过。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到了治安公所,陆次云早就赶了过来,慕容沣一见他就问:“人呢?”

陆次云道:“在这边办公室里。”引着慕容沣走过短短一个过道,推开了门。慕容沣眼见一个女子面向里垂首而坐,穿着一件松香色棉旗袍,瘦削的双肩孱弱得似不堪一击,他的心骤然一紧,脱口叫了声:“静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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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团锦簇中的喜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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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却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他一颗心直直地落下去,只是失望到了顶点,窗外北风呜咽,那寒意一直渗到心底最深处去。

二十九

本来客人散时,已经是三点钟光景,冬天夜长,到七点钟时天还是灰蒙蒙的。程谨之虽然受的是西式教育,可是天底下没有新娘子睡懒觉的道理,何况慕容沣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和衣睡了两三个钟头,就起c黄了。侍候她的木莲是她从壅南带来的,见她起来,忙替她放好洗脸水,预备好牙膏。她洗漱之后,照例要花两个钟头梳头化妆,因为今天是过门头一天,特意穿了一件霞影色织锦旗袍,梳了中式的发髻,发髻之中横绾一支如意钗。她的更衣室里,四面都镶满了镜子,方在那两面镜子之间,看前影后影,忽然听到外面说:“六少回来了。”

木莲手里还拿着一面小镜子,替她照着后面的发型,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确实上上下下,一丝不苟处处妥帖了,方才走出去。慕容沣已经换过了衣裳,本来昨天穿的是大礼服,后来换的长衫也极华丽,今天穿了戎装,别有一种英挺的俊朗。她见他神色倦怠,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之色,不由问:“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