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去年刚回国时,她从英文杂志上看到外国的一位王妃戴着那种钻石镯子,很是赞叹。但这种价值连城的稀世珠宝,富商巨贾亦等闲不能,他望着那金丝燕流转的钻石光芒,心直直地往下坠去,心底深处漫卷起寒意来,虽然时值酷暑,但是手却突然一下子冷下去。

静琬微笑对他说:“我倒不喜欢这种黄钻,看着暗暗的,没有寻常钻石出色。”他也就对着她笑了一笑,静琬眼尖,突然发现那伙计手里还有一只盒子,于是问:“这个也是黄钻吗?”那伙计道:“这个是粉红钻,前几天有一位主顾看上,因为嫌镶得不好,改了样子重镶,已经付了定金。”静琬“哦”了一声,伙计已经打开来给他们看,也是三克拉左右一只钻石,镶嵌得十分精致,静琬一见就觉得十分喜欢。

建彰见她喜欢,于是叫伙计取过来,她戴在指上一试,不大不小,伙计笑道:“小姐的手指纤长,所以戴这种样式最好看了。”静琬越看也越是喜欢,建彰说:“既然是人家订了的,那么我们照这个样子再订一枚吧。”

那伙计赔笑道:“您也知道,这粉红钻如今是有价无市。如今的火油钻、粉红钻都是稀罕极了,据我们所知,国内粉红钻的货紧俏得很,您若是想要,我们拍电报给总行,从国外发货过来,就是麻烦您要付些定金。”

建彰说:“定金不成问题,只是时间要多久呢?”那伙计答:“原本可以从铁路进来,现在承颖开战了,得从海上随邮轮过来,快的话,三个月钻石就到了。”

静琬一听,不由大失所望,他们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建彰忙问:“不能再快了吗?”那伙计将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静琬说:“那就算了吧,我再选一个现成的就是了。”取下戒指放回盒中去,那粉红钻一点淡淡的红色,便如玫瑰凝露一样,剔透光亮,叫人总移不开目光去。建彰见她恋恋不舍,忍不住问那伙计:“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伙计一抬头,说:“真巧,订这个戒指的人来了,要不二位跟他商量商量?”

许建彰抬头一看,见是位穿西服的年轻人,气度不凡,虽然相貌并不特别俊秀,可是那种从容的风采,教人一见就觉得格外出众。静琬也看出此人不同寻常,只听那伙计招呼说:“程先生。”建彰见是这么一位人物,很愿意与他商量,于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那位程先生是极慡快的人,当下就答应了,说:“既然两位急着要用,我当然可以成人之美。”建彰喜出望外,连声道谢,静琬也觉得有几分柳暗花明之喜,所以很是高兴。

那位程先生极是有风度,为人又谦逊。建彰存了感激之意,他走后便对静琬说:“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静琬亦觉此人如此出色,非同等闲。那伙计在一旁cha话说:“他就是前任财务程总长的胞弟啊。”

壅南程氏乃有名的巨族,不止在壅南,在江南二十一省,亦是赫赫有名,有道是壅南握江南钱粮,程氏握壅南钱粮,江南的二十一省,虽然姜双喜的安国军与李重年的护国军各据一方,但对壅南程氏,都是颇为忌惮的。程氏为江南望族,族中除了遍布江南数省的士绅名流,程家的长公子程允之更做过两任财务总长,虽然只是总长,但因为把持内阁,是极显赫的家声。建彰听说是程家的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

十六

他们连日置办东西,结婚之前忙的都是琐事,这琐事忙起来,一天天过得最快。只是时局动荡,承颖这一仗打得极是激烈,每日报纸上的头条就是前线战况。因为战事酷烈,承军在余家口至老明山一带与颖军鏖战多日,双方死伤枕藉,只是相持不下。

静琬虽然不关心时局,可是尹楚樊偶然看报,咬着烟斗说:“瞧这样子,这仗还得打,再这么下去,只怕米又要涨价了。”尹太太说:“随便他们怎么打,难道还能打到乾平城下来不成?”尹楚樊喷出一口烟,说:“太太,你就不懂得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屯点粮食,总比没有预备的好。”尹太太听他这么一说,倒真的着了急:“如果真打到乾平来了,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去南边避一避。”

尹楚樊哈哈一笑,说道:“慕容沣想打到乾平城下来,只怕还没那么容易。”静琬本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拿着一柄小刀在削苹果,就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差点削到自己手指头。尹楚樊将报纸翻了过来,说道:“你瞧,承军失了绵安,又没能攻下吉轸,依我看,承军能否守住余家口,还是个未知呢。”她本来停了刀,见父亲似是无意望向自己,忙又继续削起苹果来,果皮浅而薄,一圈圈慢慢地从指下漏出来,冰冷的果汁沾在手上,粘粘的发了腻,而她不敢想,只是全神贯注地削着苹果,仿佛那是世上最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