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喜是八年前才出现在蔡地的,之前呢?你在哪里?”梁樾的眼睛直戳她的,仿佛洞若观火,又似飘俘茫然。

宁纾心里慌了一下,她不知道梁樾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在山地野林。”

梁樾笑了笑,眼底带了一丝了然,一丝果然如此,他究竟在想什么,若是投胎轮回,那个人应该只有八岁,如何会是个少年?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不知道,为何看到你就会想起一个人,但是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糟糕到我想杀了你。”梁樾面无表情。

宁纾却一抬头撞进他的眼底,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戾气,还不等她反应,便听梁樾说:“不论你的相似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不想死,就离开,别再出现!”

只见亮如白昼的灯火下,梁樾铁青的脸、横生戾气的眼眸、持着剑的紧绷手臂、坚定冰冷的话语,无一不在证明,他说真的!他现在就想杀了她!这幅画面,曾是她的噩梦,她第一次真正认识梁樾便是在父王的葬礼上,他大肆屠杀反抗他的宁王室力量,也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姿势!

宁纾的脸瞬间煞,转头就跑,顾不得外头雨下的正烈,仿佛见了鬼一样,落荒而逃……

候在廊下的侍从礼,眼瞧着这个阉人庆不顾礼节,不管不顾跑进雨里,一点礼仪都不懂,他喊了他好几声都没用,疯了么?!

这夜色笼络四合的天地间,君侯所处的寝室明亮如星,仿佛是这冷雨夜中唯一的温暖,这阉人庆却似逃出地域般,似有无数鬼怪在后面追他一样。

看着那小阉人逃也似的跑出去,梁樾的内心却似被鬼怪啃食,这一室的空间仿佛是厉鬼所在的幽篁,而他不过是一具空有人皮的骷髅。他究竟在奢望什么?生人、活人,所有的一切过往全部埋葬在大梁亡国的那个夜晚。

当宁军围攻梁宫,走脱不得之下,瘫痪多年的父王饮下鸩酒殉国,临终前问他:“当年为何想做太子?”

父王只想他平安快活一生。梁樾平静回答:“为了给母亲报仇,为了不仰人鼻息而活。”

父王弯了弯唇角,目光却是凉薄起来:“你是在恨我,你觉得你能做的比我好。”

梁樾不说话,默认了,又似乎面对此刻亡国的境遇,无法说什么。

这句话说完,父王便薨了。梁樾浑浑噩噩地在混乱的梁宫,满是烧杀的乱兵和逃命的寺人宫婢中穿行,不知前路,不知来路,血水溶化不了漫天的大雪,反倒凝结一处,冻成了冰。这么暖的南方,这年也这么冷。

待他回过神,发现,他走到的宫殿,并非是日日去的淄台,反倒是泮宫。整个宫殿除了死人,只有火舌舔舐着一切,将它们全部吞剥入腹。

静静凝望了一会红光中即将化为灰烬的泮宫,梁樾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他的,太子之位不是,父王不是,大臣不是、整座梁王宫也不是,他不过是短暂地窃取了一段时间,接着又被人抢走了而已,他的偷窃行为很是可笑、很是白费力气,可纵是如此,梁樾仔细想了,再来一次的话,若是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这么做。同样,再来一次,他也愿意被孟季骗,愿意去相信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只属于他一个人。

梁樾怔怔望着泮宫前的湖水,想起小时候眼看着母亲离宫,姐姐梁姬死死抱住他,告诉他,只有她走了,他才会被大家喜欢。母亲走时哭得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字,他每每惊梦总会梦见,可是当他再次见到她时,他为她承担鞭刑死里逃生时,她却为了另一个刚出生孩子的死去而骂他心狠手辣。此后他再也不再梦见那个哭着喊他名字的母亲了。

他什么都没有,也不再求而不得,父王问他为何要做梁太子,说他恨他,不是的,是他为了一个人的谎言,心生魔障,日夜折磨,不想此生就此茕茕孑立,不想毕生是个可怜的笑话。他得到了一切,哪怕只是得到谎言,但是他宁愿不要戳破它,他宁愿夜夜惊梦梦见那个人抓着他的衣襟,要他爱她。

八年了,全世界用三个月忘了她后,他拥有了她八年……可自那个阉人庆来了之后,他再也梦不见她了……

一夜春眠,落雨生花,露水取代寒霜也不过一夜,梁樾静静醒来,一夜无梦。

侍从礼匆匆赶来向君侯禀报:“阉人庆带着喜,私逃出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但是补齐了

第36章 取信

天亮了, 喜终于等到雨停, 他粉团一般的脸仍旧皱着,没有半分松快, 实际上自从昨夜追着阿兄跑出梁侯府的时候, 他就开始胃也疼,头也疼, 呼吸更是费尽,这种痛感与当初被宁军押来都城的时候一模一样, 喜捏了捏汗湿的手心, 知道自己这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