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道:“我就是知道你知道。”
鹰眼老七迷糊了。
陆小凤又道:“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知道沙曼在哪里。”
鹰眼老七更迷糊了。
陆小凤道:“可是,我知道你知道另外一个人在哪里。”
鹰眼老七的眼睛亮了一亮,道:“这个人知道沙曼在哪里?”
陆小凤笑了,可惜少了两条“眉毛”。
陆小凤道:“我不是说过,你一点也没醉吗?”
鹰眼老七道:“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一字一字道:“宫九。”
鹰眼老七在喝第十六碗酒的时候,客店的大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陆小凤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喝下第二十四碗。
大厅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也没有别人,只不过现在忽然多了一种声音。
一种很多暗器破空的声音。
陆小凤反应虽然快,还是慢了一点点。其实慢的不是他,是鹰眼老七。
因为鹰眼老七虽然没有喝醉,但喝了二十六碗火辣辣的烧刀子以后,反应总是差很多的。
所以当陆小凤拉着鹰眼老七的手,往上冲的时候,已经慢了。
陆小凤当然没有受伤,受伤的只是鹰眼老七。
因为暗器招呼的对象,根本不是陆小凤,而是全部射向鹰眼老七。
他们要杀的人,是鹰眼老七。
冲破屋瓦,冲到街上,陆小凤并没有去追杀发暗器的人。他有两点理由不必去追杀。
——发暗器的人,暗器发出后,一定分头逃走,绝不会理会对方是否已中暗器死亡。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人,假如他们要查看,他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死路。
——他们要杀的人不是陆小凤,是鹰眼老七,可见他们早就在监视鹰眼老七,要杀他,无非是要灭口,所以陆小凤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让鹰眼老七说出宫九的秘密。
陆小凤并没有听到鹰眼老七说出宫九的秘密。他听到的,是鹰眼老七的忏悔。
他虽然知道鹰眼老七中的暗器有剧毒,命已不长,他却没有打断鹰眼老七断断续续的忏悔。
人死前的忏悔,是获得最后一刹那心中平安的方法,陆小凤怎么忍心打断他?
所以陆小凤只有静静地倾听。
鹰眼老七的脸上,由痛苦渐趋平静。他看着陆小凤道:“你原谅我吗?”
陆小凤点头,眼中已含满泪水。
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叱咤风云的鹰眼老七,谁会想得到,竟然为了多拿几个钱,弄到这样的收场?而且,那些钱对鹰眼老七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自己的钱,就已经花不完了。
看到陆小凤点头,知道陆小凤原谅了他,鹰眼老七脸上浮起了笑容。
他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陆小凤什么话也没说,他立刻把耳朵贴在鹰眼老七的嘴巴上。
陆小凤听到三个字。
鹰眼老七一生中最后的三个字:“宫九太……”
——宫九太?
——宫九太什么?
陆小凤面对一抔黄土,苦苦思索鹰眼老七死前对他说的不完整的秘密。
——宫九太过分?
——宫九太嚣张?
——宫九太有势力?
——宫九太厉害?
——是“太”还是“泰”?
——宫九在泰山?
——宫九的秘密在泰山?
——宫九的地盘在泰山?
——宫九藏那批珍宝的地方在泰山?
陆小凤决定放弃思考了。
对鹰眼老七来说,他死时心里平静,可谓死得其所,但对陆小凤来说,鹰眼老七未能说出宫九的秘密,这一死,就未必有点不值得了。
陆小凤忽然兴起一阵感慨: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留下活着的人,留下江湖的恩仇爱恨,想了也了不清!
——人在江湖,真的是身不由己啊!
陆小凤又想到退隐的问题。
一想到退隐江湖,他就想到要有个人陪伴在身旁。
一想到要人陪伴在旁,他就想到沙曼。
一想到沙曼,他的血液循环就加速了。
——沙曼在哪里?
——老实和尚在哪里?
——宫九在哪里?
——他要到哪里寻觅沙曼的芳踪?
——他要走哪个方向,才能寻觅到沙曼的踪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去找,去寻觅。
既然他们都毫无踪影,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露出自己的行踪,让宫九他们来找他。
所以他决定了一件事——到长安的闹市去。
04
闹市。热闹的闹市,黄昏的闹市。
人来人往,马去车来,陆小凤也挤在人群之中。
饭店。长安饭店。
陆小凤走过三十八家饭店,决定选择进入长安饭店。因为长安饭店最大、最干净、最热闹。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发现长安饭店已经客满了。
踏入饭店大门,连伙计都忙得没有招呼他。他很高兴,因为这就是他想的。
他眼睛到处转了一转,发现一张方桌上坐着三个人。三个浓眉粗目肌肉结实的大汉。
陆小凤决定以这三个大汉做对象。
陆小凤站在三个大汉面前的空位上。
陆小凤看着正在抬头看他的三个人说:“我可以坐在这里?”
“不可以。”这是其中一个人的声音。
陆小凤把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三个人六只眼睛瞪得很大。
“我说不可以,你是聋子吗?”
陆小凤向说话的人笑笑,道:“我不是聋子。”
“那你还不快滚!”那个人的声音逐渐增大。
“我不能滚,因为我虽然不是聋子,但我却是一个人。”
“你是谁?”
“我是陆小凤。”
三个大汉愣住。然后,三个大汉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居然还伸手摸摸陆小凤唇上剃胡子的地方,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是陆小凤。”
那人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小凤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也姓陆。”
陆小凤道:“哦。”
那人道:“我叫陆大龙。”
陆小凤拍手道:“好,好名字。”
那人以诧异的眼光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拿起名叫“陆大龙”的人面前的酒,道:“来,我敬你一杯。”
“陆大龙”愣住。
陆小凤一口把酒喝下,道:“你叫大龙,我叫小凤,我们刚好凑成一对。”
“陆大龙”一拍桌子,高声道:“就是呀,老子配儿子,大龙配小凤,我以为你连这个也不懂哩。”
陆小凤道:“这个我怎么不懂?只是,我有一点不太懂。”
那人道:“哪一点?”
陆小凤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他们一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翻,整个厅里的人都朝他们望,整桌酒菜都在震动。
另一个大汉大笑,指着陆小凤道:“你真不懂?”
陆小凤很严肃地道:“真不懂。”
说话的大汉忽然把笑声止住,另两个人忽然不笑了。他们的笑容,一下子就变成了愁容,极难看的愁容。因为他们看到陆小凤的手轻轻在桌缘上摩挲,桌缘的木头,就变成了细沙,纷纷落下。
他们笑不出来了。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也许真的是陆小凤。
所以他们都摆出一副很抱歉、很忧愁的样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笑了。
陆小凤笑着道:“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大龙”以带着哭声的声音道:“哪一个问题?”
陆小凤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陆大龙”忽然伸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道:“你是老子,我是你的龟儿子。”
“啪”“啪”,说完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陆小凤却摇起头来,道:“答错了。”
“陆大龙”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难看了,差点就真的要哭出来,道:“答错了?难道你要做我的龟儿子?”
“啪”“啪”,是“陆大龙”身边的大汉打在他脸上的声音。
那大汉道:“对不起陆爷,他笨,他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咱们吧!”
陆小凤道:“我没有要你们怎样呀!是你们要为难我而已呀。那你说,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三个人忽然一起跪下,向陆小凤叩头道:“你是老子,我们都是你的龟儿子。”
陆小凤道:“你们怎么又犯同样的错误?”
三个人瞠目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天上的凤,会生乌龟吗?”
三个人异口同声道:“不会。”
陆小凤道:“那我哪来的龟儿子?”
“啪”“啪”六响,每人打在自己脸上两个耳光。
“陆小凤”三个字,就这样在长安闹市响亮了起来。
陆小凤知道,不出多久,江湖上的人就大都会知道,陆小凤在长安。
这其中当然包括宫九和老实和尚。假如宫九要找陆小凤,他就可以到长安来了。
时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对于勤奋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如箭般飞逝,总是不够用。对于懒散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如蜗牛般慢行,总是太长。
欢乐的人希望时光能停住,寂寞的人希望时光能够快快流逝。
在同样的时间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快乐,有人忧愁。
想到这些“时间”的问题,陆小凤兴起一个念头——这一刻,沙曼在想什么?
05
沙曼当然是在想陆小凤。
从陆小凤离去那一天,她就开始在想念陆小凤。被老实和尚带到这里,她更加想念陆小凤。
每天,她都期待有奇迹出现,陆小凤忽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好几次,她都有一股冲动,想去找陆小凤,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起居都有丫环照顾,而且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在花园走动。她知道,老实和尚根本不担心她逃走。她在岛上生活太久了,陆地上的一切,早已遗忘,就算她逃出这官府般的宅邸,她又能到哪里?她早就认清这一点,所以她安心在这里等待,等待命运对她的安排。
她什么也不想,只把全副心思放在陆小凤身上。她回忆和陆小凤共度的时光,憧憬以后共聚的欢乐。日子就这样打发走了。
老实和尚每天都来看沙曼一次,每次都沉默无语。
今天却是例外。
老实和尚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一见到沙曼,就高声道:“好消息。”
沙曼依旧摆出慵懒的样子,道:“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