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来如此

陆小凤的脸红了。

小老头却还是笑得很愉快,道:“我也知道一个做父亲的人,本不该用这种话来批评女儿的,可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道:“现在你当然已明白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陆小凤试探着问道:“就因为这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小老头并不否认,微笑道:“杀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如果要杀得很技巧,那就很不容易了。”

他的手轻按石壁,立刻又出现了一道门,里面的密室布置得精雅而优美。

他带着陆小凤走进去,从壁柜中取出个水晶酒樽,悠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就是我特地叫人从波斯带来的葡萄酒,你喝一点。”

他又拿出平底的方樽,里面装着一种暗黑的酱,微笑道:“这是蝶鲨的卵,在昆仑以北,有很多人都称之为‘卡维亚’,意思就是用鱼子做成的酱,用来佐酒,风味绝佳。”

陆小凤忍不住尝了一点,只觉得腥咸满口,并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小老头道:“蝶鲨就是鱆,盛产于千万年前,近来却已绝迹,《毛诗义疏》中曾说起:‘大者王鲔,小者末鲔,今宜都郡自京门以上江中通出鱆之鱼。’《本草纲目》和《吕氏春秋》上也有关于此鱼的记载,你再尝尝就知道它的异味了。”

看来这小老头不但饮食极讲究精美,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之士。

陆小凤忍不住又尝了一点,果然觉得在咸腥之外,另有种无法形容的风味,鲜美绝伦。

小老头道:“这还是我自己上次到扶桑去时带回来的,剩下的已不多,看来我不久又必有扶桑之行了。”

陆小凤道:“你常到那里去?”

小老头点点道:“现在扶桑国中是丰臣秀吉当政,此人一代枭雄,野心极大,对我国和朝鲜都久有染指之意。”他笑得更愉快,又道:“外面的那批珠宝,本是朝中一位要人特地去送给他的,却被我半途接受了过来。”

陆小凤道:“老狐狸那条船是你作翻的么?”

小老头正色道:“我怎会做那种粗鲁事!我只不过凑巧知道那时海上会有风暴而已。”

海上的风暴,本就可以预测,这小老头对于天文气象之学,显然也极有研究。

陆小凤愈来愈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世奇才,武功文才都深不可测,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就故意延阻老狐狸装货的速度,好让他的船恰巧能遇上那场风暴?”

小老头道:“只可惜我还是算错了半天,所以不得不想法子叫他再回去装一次水。”

老狐狸船上的船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怎么会将食水那么重要的东西忘记装载?

陆小凤到现在才明白其中蹊跷。

小老头道:“最难的一点是,要恰巧让那条船在一股新生的暖流中遇难。”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老头道:“因为这股暖流是流向本岛的,风暴之后,就会将覆船中的货物载到这里来,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他微笑着,又道:“也就因为这股暖流,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事?自己劫船岂非反而方便些?”

小老头淡淡道:“因为我不是强盗。劫货越船,乃市井匹夫所为,我还不屑去做。”

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本来仿佛绝对无法解释的事,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一半。

岳洋当然也是他的门下,早已知道那条船会遇险,所以再三拦阻他,不让他乘坐那条船,甚至不惜将他打下船去。

小老头又笑道:“这批珠宝若是运到扶桑,我国中土必将有一场大乱,我虽然久居化外,可是心存故国,做这件事,倒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要勾结丰臣秀吉的朝中要员是谁?”

小老头浅浅地啜了口酒,又尝了点蝶鲨的卵子,才缓缓道:“在我们这行业中,有四个字是绝不可忘记!”

陆小凤道:“哪四个字?”

小老头道:“守口如瓶。”

陆小凤终于问出句他一直想问的话:“你做的是哪一行?”

小老头道:“杀人!”

他说得轻松平淡,陆小凤虽然已隐约猜出,却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小老头道:“这本是世上第二古老的行业,却远比最古老的那一种更刺激,更多姿多彩,更令人兴奋!”他笑了笑,又道:“这一行的收入当然也比较好些。”

陆小凤道:“最古老的是哪一行?”

小老头道:“卖淫。”他微笑着又道:“自从远古以来,女人就学会了卖淫,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卖淫,可是杀人的方法却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只有一种?”

小老头道:“绝对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哪一种?”

小老头道:“绝对安全的一种。”他又补充道:“杀人之后,不但绝对能全身而退,而且要绝对不留痕迹,所以杀人工具虽多,正确的方法却绝对只有一种。”

他一连用了三次“绝对”来强调这件事的精确,然后才接道:“这不但需要极大的技巧,还得要有极精密的计划、极大的智慧和耐心,所以近年来够资格加入这行业的人已愈来愈少了。”

陆小凤道:“要怎么样才算够资格?”

小老头道:“第一要身世清白。”

陆小凤道:“杀人的人,为什么要身世清白?”

小老头道:“因为他只要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一点不良的记载,出手的前后,就可能有人怀疑到他。万一他的行动被人查出来,我们就难免受到牵累。”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有道理。”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只有身世清白的人才够资格杀人。

小老头道:“第二当然要有智慧和耐心,第三要能刻苦耐劳,忍辱负重,喜欢出风头的人,是万万不能做这一行的。”

陆小凤道:“所以做这一行的人,都一定是无名的人。”

小老头道:“不但要是无名的人,而且还得是隐形的人。”

陆小凤动容道:“隐形的人,人怎么能隐形?”

小老头道:“隐形的法子有很多种,并不是妖术。”

陆小凤道:“我不懂。”

小老头举起酒杯,道:“你看不看得见这杯中是什么?”

陆小凤道:“是一杯酒。”

他当然看得见这是一杯酒。

小老头道:“你若已看不见,这杯酒岂非就已隐形了?”

陆小凤思索着,这道理他仿佛已有些明白,却又不完全明白。

小老头道:“泡沫没入大海,杯酒倾入酒樽,就等于已隐形了,因为别人已看不到它,更找不出它,有些人也一样。”他微笑着道,“这些人只要一到人海里,就好像一粒米混入了一石米中,无论谁要想把他找出来,都困难得很,他不是也已等于隐形了?”

陆小凤吐出口气,苦笑道:“平时你就算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也绝不会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老头抚掌道:“正是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