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4,银钩赌坊 第一章 冰山美人

陆小凤道:“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俱泣。”

陆小凤动容道:“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道:“哼!”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道:“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道:“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死,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办呢?”

绿袍老人冷冷地看了杨捕头一眼,道:“你一定要他去归案?”

杨捕头道:“不……不……不一定!”

一句话未说完,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连腿都吓软了!

陆小凤叹道:“这么样看来,好像我已非死不可。”

绿袍老人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临死之前,必定还要拼一拼!”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出手,夺下了一口剑、一把刀,左手刀,右手剑,左劈右刺,一连三招,向绿袍老人攻出去,不但招式怪异,居然还能一心两用。

绿袍老人冷笑道:“你这是班门弄斧!”

一心二用,正是他教中的独门秘技,陆小凤三招攻出,他已看出了破法,已经有把握在三招中叫陆小凤的刀剑同时脱手。

就在这时,突听“锵”的一声,陆小凤竟以自己左手的刀,猛砍在右手的剑上。

刀剑相击,同时折断。

绿袍老人竟看不懂他用的这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截折断了的刀剑,同时向他飞了过来。

陆小凤的人,也已凌空飞起,用力掷出了手里的断刀折剑,人却向后倒蹿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甚至连陆小凤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有这种速度。

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所发挥的潜力,本就是别人难以想象的。

门外有风。

陆小凤在风中再次翻身,趁着一股顺风,掠上了对面的屋脊。

还没有人追出来,绿袍老人凄厉的呼声已传了出来:“你杀了诸神之子,纵然上天入地,也难逃一死。”

05

陆小凤既没有上天,也没有入地,他又到了银钩赌坊外那条长巷,雇了辆马车,再回到今天早上他醒来时那地方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总算有几分明白。

那些人要他在荒郊野外睡一夜,只不过想陷害他,要他背黑锅。

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遭遇到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那位冰山般的美人,当然更不会替他作证,何况她现在早已芳踪杳杳,不见踪影。

他只有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能替自己洗清这些百口难辩的罪名。

车子走了一段路,果然经过夜市的市场,然后又经过一道流水,才到了今晨他醒来的地方。

——难道他昨天晚上真是走的这条路?

——难道这地方真是昨夜冷若霜拉着他走下来的地方?

但这里却偏偏是一片荒野,连个草寮都没有,哪里来的金钩赌坊?

陆小凤躺了下来,他躺在一棵木叶已经枯黄的大树之下,看着黄叶一片一片地被风吹下来,吹在他的身上。

泥土还是潮湿的,冷而潮湿。

他的人也刚刚冷静。

——我明明走的是这条路,到了金钩赌坊,可是这里却没有屋子。

——我明明听见屋里有人声,可是屋子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纸条上明明是要我在那里留三天,却又偏偏把我送走。

他愈想愈觉荒谬,这荒谬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他既没法子证明自己的行踪,难道就得永远替人背黑锅?

陆小凤叹了口气,实在连笑都笑不出了。

树后面好像有只小鸟在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陆小凤皱着眉,敲了敲树干,落叶纷飞,后面的小鸟居然还在叫,还没飞走。

这只小鸟的胆子真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用一只手支起了头,往后面看去,谁知树后吱吱喳喳的鸟语,竟然变成了汪汪的狗叫。

一只鸟怎么会变成一条狗的?这岂非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小凤正在奇怪,忽然看见树后伸出一个孩子的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原来狗吠和鸟语,都是这孩子学出来的,他显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学得居然惟妙惟肖。

这孩子又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道:“我还会学公狗和母狗打架,你若给我两文钱,我就学给你听!”

陆小凤的眼睛发亮了,忽然跳起来,抱起这孩子来亲了亲,又塞了一大锭银子在他怀里,不停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孩子不懂,眨着眼道:“你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为什么还要谢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刚救了我的命。”

他大笑着,又亲了亲这孩子的脸,也学了三声狗叫,一个跟斗翻出去两丈。

孩子吃惊地看着他,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这孩子已长大成人,跟朋友谈起这件事,还确定那天自己遇见的是个疯子。

“可是那样的疯子实在少见得很。”他向他的朋友们保证,“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很开心,我保证你们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么开心的疯子。”

若有人告诉他,这“开心的疯子”刚上了个天大的当,又受了天大的冤枉,几乎连命都难保,我也可以保证他绝不会相信。

06

——你若要别人不断地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还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还没有黑。

陆小凤穿过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台还没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进来,这里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这里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条彪形大汉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里,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里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个。

瞎子其实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小凤,冷冷道:“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陆小凤道:“来过。”

瞎子道:“既然来过,就该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道:“赌场也有规矩?”

瞎子道:“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的规矩还大。”

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道:“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一样要请他出去!”

陆小凤道:“难道我进去看看都不行?”

大牛道:“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过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一定没法子举起这石凳子来。”

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个石凳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举起了一个。

这小子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又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这次是我输了,这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

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过去。

五百两这数目并不小,两个人到杏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一夜,也用不了二十两。

大牛还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过来——见了钱,连瞎子都开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道:“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去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你找几个好角,痛痛快快地赌一场!”

陆小凤微笑道:“我就在这里面转一转行不行?”

大牛抢着道:“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道:“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赌?”

大牛道:“我没有!”

陆小凤冷冷道:“你若没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银子?”

大牛急得涨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只有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这个脸上好像有四条眉毛的小子,用手指在他刚放下的石凳子上一戳,这石凳子赫然多了一个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干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面堆笑,笑道:“现在反正天已快黑了,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

大牛立刻点头,道:“反正这里既没有灌铅的骰子,也没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让他到处看看也没关系!”

他看来虽然像条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够朋友,赌完我请你们到杏花阁喝酒去!”

杏花阁是城里最贵的妓院,气派却还是远不及这里大,布置也远不及这里华丽。

一眼看过去,这大厅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这种地方输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没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说出名堂的赌具,这里都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一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字画。

最大的一幅山水,挂在中堂,却是个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这幅画若是挂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挂在这大厅里,和那些名家杰作一比,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不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得走。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道:“这幅画是我们老板以前那位大舅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还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

大牛立刻接着道:“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

陆小凤道:“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山水到处都可看见,狗屁却少见得很!”

大牛怔住,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陆小凤一下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道:“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不得他!”

大牛道:“对,咱们先请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说!”

两个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饕刚抓住肥羊。

只可惜这条肥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条披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咚”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恰巧撞上了瞎子的脑袋,两个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

所以两个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放了这两个人,抬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们说得不错,这幅画实在是狗屁!”

他忽然伸出手,把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扇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道:“画虽然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还在后面哩!”

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里只有大牛和瞎子留守。

这两个人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忽然用力一推,低喝道:“开!”

就像是奇迹一样,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条地道。

地道里燃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立。

两个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没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咯”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这两条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没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了。

门里面灯光辉煌,坐着三个人,其中竟有两个是陆小凤认得的。

一个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她冷冷地看着陆小凤,冷冷地说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