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07

傅秋锋恍惚地站在原地,只见周围摆设像是书房,他捂着额角把警惕困惑和不安的目光落在条案对面,看清了坐着的人时,巨大的诡谲荒诞不可思议让他直接跌坐回去,喉结滚了滚,说道:“……陛下。”

“嗯?”魏皓不明所以,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递过去,“傅卿,还是要劳逸结合啊,大岳现在太平安乐,你也上了岁数,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好疗养身体了。”

傅秋锋怔怔地看着那杯茶,试探着伸手,然后看见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了一枚镶着玉石的戒指,厚重华贵,他盯着戒指时,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它是暗阁之主的象征。

“臣……好像做了个梦。”傅秋锋捏住那杯茶,在适宜的温度下逐渐平复心跳,有些狐疑,“不是噩梦,在梦里,说来好笑,臣给什么人当了妃子,后来不知怎的,又和他进了山,跟用树枝的山神一样的敌人战斗,结果输的很惨,然后就醒过来了。”

他自己说完这段模模糊糊的梦,又感觉不太准确,好像漏了很多东西,只剩胸腔中一抹残存的隐痛,令人憋闷,本能想要逃避。

“啊哈哈哈。”魏皓抬袖挡住了脸大笑起来,“能称为妃子,那肯定是皇帝了吧,皇帝怎会亲自上山打仗,况且傅卿如朕亚父,朕从小就随你习武,最知你神勇无双,即便是山神也无法匹敌,这梦还真太假。”

傅秋锋正想谦说陛下过誉,但蓦地一愣,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他的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几缕亮银掺在鬓边,眼角的细纹和下巴蓄起的胡须都昭示着他已经年逾不惑,仍然威严肃穆,板起脸便让人心生畏惧。

他打心里接受这个形象,但不知为何却总觉得遗憾,好像少了些什么,有个与他作风大相径庭的戏谑声音在脑中响起,应该是个无规无矩的轻浮男人,那声音调笑着说,傅老前辈,爱妃,夫人……

“傅卿?”魏皓喊了一声,关心道,“你脸色不太好看,今日便休息吧,朕派人给你府上送些补品。”

傅秋锋回过神来,深感奇怪,他今日总是走神,也觉得不适合继续处理公务,免得出错,就点头答应了,弯腰去捡那本落在地上的书。

指尖摸到书本时,他又忽然想起一个名字,《金銮秘史》,这让他脑仁一疼,嘶了一声,把书册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那封面上竟真的是《金銮秘史》四个字。

“陛下!”傅秋锋捏着书册猛然起身,一声陛下脱口而出。

“嗯?”魏皓偏头看他,不厌其烦地微笑,“又如何了?”

“不对。”傅秋锋皱起眉,他直觉自己这声陛下不是在叫魏皓,他这一刹那有种自己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疏离,周围本来顺理成章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他唰地翻开书册,但魏皓却骤然按住了他的手。

“傅卿,这不是什么好书。”魏皓温声说道,“朕才收到暗阁的汇报,说这是一个反对朝廷的叛逆所著蛊惑人心的邪书,朕看看吩咐暗卫们去处理就罢了,你看了又要带伤去忙,朕看了难受啊。”

傅秋锋的心口在魏皓说完之后,后知后觉地闷痛起来,他捏着书和魏皓僵持不下,问道:“臣何时受了伤,什么伤?”

“朕三天前才登基继位,有刺客给朕的酒里下毒,结果被你误喝了一口。”魏皓无奈道,“你忘了吗?当时就在暗阁大殿,你还吐了不少血,可把朕吓坏了。”

傅秋锋茫然回忆,画面在脑中一点点浮现,好像确有其事,他稍微松了些手,魏皓又拍了下他的手背,安抚道:“傅卿,南柯黄粱,庄周梦蝶,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对,还是不对,我必须要想,我不能再放弃自己的意志。”傅秋锋盯着书册,他们争抢这一会儿,话本刚好翻到第二页,字迹有些凌乱不清,但他几乎一眼就锁定了一个名字,容璲。

质疑自己所处的环境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傅秋锋一把夺过话本,哗啦啦地翻了起来,却好像在看不认得的语言,皱紧了眉头试图在无法理解的含义里找到自己应该熟悉的部分。

魏皓愕然看着他,懊恼地质问:“傅卿!你到底怎么了?朕才刚刚继位,若有哪里做的不如先帝,你直说即可。”

“容璲,陛下……”傅秋锋不再理会魏皓,他从话本里认出了一些名字,仿佛每看见一个,那蒙了层雾的意识之海就更清晰一分,“韦渊,霜刃台,傅秋风…傅秋风……”

“傅秋锋!”魏皓也站了起来,劈手抢回话本,愤愤地拂袖道:“朕命令你现在就回去休息。”

傅秋锋的手僵在半空,叫他名字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在脑海重叠,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喑哑无望的呼喊比眼前这个更能深入心底,他眼神闪了闪,也跟着难过起来,焦躁地一撑桌面翻过条案沉声道:“澈月湖,澈月湖在哪里?”

“当然在京城东郊。”魏皓没好气地说,“傅卿,你回府好好睡一觉,等养足精神,再陪朕去游湖好吗?”

“不,不是你。”傅秋锋摇头后退,厉声呵斥,“不必再装腔作势,魏皓不会说这些话,我也绝不会和魏皓说这些话,你到底是谁?”

“放肆!”魏皓一拍桌面,“傅秋锋,朕尊敬你,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直呼朕的名讳。”

傅秋锋抬腿踹翻桌子,瞟了下自己的手,他现在满脑子都在叫嚣着去见容璲,撸下戒指砸在地上:“我不需要你的尊敬。”

“傅卿,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毒还没清除干净?”魏皓由怒转忧,蹲下身悲痛地捡起戒指,仰头看他,“这是父皇赐给你的,这枚戒指见证了你助父皇开创太平盛世,你怎么能扔了它?”

傅秋锋捂着愈发疼痛的胸口,一步步退到门边,在痛楚之下反而更加坚定:“那不是我的过去,虚假的功绩,君臣,未来,岂能让我辜负真心相待的陛下在此自欺欺人?”

“傅卿,亚父,朕难道不是真心待你吗?”魏皓红了眼眶,“朕求你,别走好吗?朕的母后早逝,父皇也刚刚离去,朕只有你了,这也是你的家乡。”

“真正的魏皓,从不依靠任何人。”傅秋锋跨出门去,“他有疑心狠心野心,唯独没有真心,你的演技太差了,还骗不了我,我的家也不在这里。”

他转身就走,有一种直触真相的意识,魏皓并不只是魏皓,而是他心底对过去最后的念影,现在他要舍弃这一切,毅然向死夺得新生。

路上找不到马匹,傅秋锋干脆施展轻功,等他一路跑到澈月湖时已经疼得脸色苍白连声咳嗽,但他坚信只要见到容璲,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他不确定要如何见到容璲,只有这一个朦胧的印象,澈月湖,只要穿过澈月湖就能回去,回到容璲身边,他没有半分犹豫跳进湖中,粼粼波光离他越来越远,让人无法呼吸的冰冷湖水呛进肺里,傅秋锋耳边响起一阵嗡鸣,无力的闭上眼睛。

……

“我相信你做过刺客了。”千相鬼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一击致命,还补了一刀,若非飞光能治愈任何伤势,我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容璲沉默不语,慢慢放下了傅秋锋,撑着膝盖站起来,艰难地挪动步伐,勾了下嘴角自嘲:“朕终究胜不了神吗。”

千相鬼随意摩挲着飞光,轻笑一声,眯起眼帘,缓步走到容璲身边:“陛下,你惹恼我了,来,握住飞光,亲手握住它,你就能感受到无穷的力量,你就会明白,两界还是毁了的好,然后亲自用飞光了结傅秋锋的性命,让神木复苏。”

“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容璲扭头背过双手,“朕才不会向所谓神木低头。”

千相鬼扣住容璲肩膀把他按倒在地,强行拽过容璲的手压在飞光之上。

木柄触感同刷了漆的树枝并无分别,但容璲握住飞光的一瞬间,寥远空灵的呼唤骤然闯入脑海。

[不必压抑,我听到你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