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来到河边，捧起水来泼在脸上。

他放空视线，在岸边蹲了一会儿。

还有陆画师的那张脸，酷似陆点的那张脸……

陆点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白白净净的，手上没有一点茧子，像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性格也不坚强，被吓哭过好几回，总爱抱着他流鼻涕，诉说对父母的思念。软绵绵的，像朵晒得蓬松的棉花。

陆小凤是个浪子，早就离开了父母的怀抱，对陆点的娇气，完全没有感触，甚至觉得他太不知轻重了。

战乱的环境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哪里有这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从一开始陆小凤就知道陆点活不过这场战争。

他可以救陆点一次两次，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救下他，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陆点最终的结局，和陆小凤预料中一样。

蒙古大军来袭，他无暇顾及那个小拖油瓶，没有办法在千军万马中救他回来，他只能逃，拼命地逃。

陆点为了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懦弱胆小的陆点，朝着反方向跑奔跑，把一部分蒙古人吸引过去，很快被鞑子抓住了。

陆小凤曾经带着陆点躲在蒙古人的营地附近，他们都亲眼看到过，那些被抓去的普通百姓经历了什么。

脱掉衣服跪在雪地里，用绳子捆住，像牲口一样，拴在马身上，被拖着往前走。

或者是鞭笞和殴打。

无论哪一种都是对尊严的践踏，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死。

陆小凤很震撼，他不觉得自己与陆点的交情有多深，可是那个单纯怯懦，从未经历过风雨的小哭包，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了生命。

陆点离开时，甚至还故作轻松地朝他挥了挥手。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哪怕已经过去十年，小哭包送给自己的红披风都没有从前鲜艳，陆小凤对他的印象也没有半点模糊。

陆点送他大红披风的时候，陆小凤心里是很不屑的。

在雪地里穿大红色，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毕竟是别人送的披风，不需要自己花钱，陆小凤的衣服确实很单薄，他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没想到这竟会是陆点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陆小凤希望抓住陆点的蒙古将军是个性格正常的人，祈祷他们不要虐待俘虏，直接给陆点一个痛快。

不然的话，他真的无法想象陆点会哭成什么样子。

陆点离开之后，陆小凤变了很多。

他慢慢地可以从陆点的角度思考，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

他愿意对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其他人的情绪不再与他无关，他渐渐可以体谅别人。

原来他并非生而冷漠，只是被厚厚的冰层封锁，又早早失去了父母，没有人教会他怎样打破那层隔阂，去接触外面的人。

陆点做到了。

陆小凤恍然发现，他其实完全不了解陆点。

可惜等他想了解的时候，陆点已经不在了。

蹲在岸边的男人又捧起水来，泼在了脸上，他抹了下脸，看着河岸里的倒影，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