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烫手山芋,是俞家最近一代的千金小姐,名唤俞鹿。

如今的俞家老爷,膝下有一子一女,这对子女的年纪相差了十五年。俞夫人生小女儿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怀孕时遭了不少罪。月份不足,孩子就发动了。

或许也是这个缘故,俞鹿出生下来,身子骨就非常娇弱,养了几年,才养得跟正常孩子一样。

高龄得女,来之不易,夫妻俩都将这个宝贝小女儿当成了眼珠子一样疼爱,几乎是予取予求的。

三年前,这位千金小姐突然对西洋绘画感兴趣了。那时候,海禁刚开,她就想去洋人的地方学画。俞老爷本来不同意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过,在俞鹿跑去央求哥哥、哥哥再代为转达后,俞老爷最终还是满足了她。

今年春天,俞鹿学成回来,十八岁水灵灵的年纪,一回到家里,就被俞老爷安排了一桩婚约,对象是泉州本地的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公子。

庚朝政府毕竟只灭亡了五年,俞老爷是在封建社会的背景文化下成长的,某些观念已经根深蒂固。虽然很疼爱这个女儿,可也是封建家长式的疼爱,思想很保守。在婚姻大事上,依然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一套。

无奈,留洋归来的女儿,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早已不肯吃父亲这一套了,很不配合,不但经常爽约,还尽做一些在俞老爷看来作风过于张扬、不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的事。譬如频繁地参加交谊舞会,出入洋人扎堆的画室,还喜欢画那种衣不蔽体的西洋画……

被俞老爷说了几次,什么“堂堂千金小姐,居然画那种不知廉耻的东西”,也依然任性,我行我素,让俞老爷大为恼火。

泉州就那么大,这些风声,没多久也传进了那位婚约对象的耳中了。

对方的家族在泉州本地有头有脸,那位公子本人,着实被俞小姐迷得神魂颠倒,却又忧虑她这么高调的作风,不改改的话,以后结婚了自己家会遭到非议。于是,某次见面,就暗示了俞鹿,结婚以后要收心,做个贤妻良母,在家里相夫教子。结果,那位俞小姐当场就拉下了脸,争执之间,她还站起来泼了对方一杯红酒,才扬长而去。

那公子哥被当众泼酒,颜面尽失。本来推进得好好的婚事,也就搁置了下来了。

俞老爷在知道这件事以后,万分后悔自己宠坏了女儿,以至于让她今日这么无法无天,性子刁蛮。让俞鹿去给那位公子道个歉,她也不愿意,父女关系闹僵了。

于是,俞老爷就狠下心,枉顾俞夫人的劝阻,趁着长子不在家时,将女儿送到了昆西来。

在这个没有电影院、画室、舞厅的偏僻地方,正好可以让她反省一下自己,离那些浮躁的爱好远一点,也是磋磨一下她的性子。

当然,这些事儿传到了昆西,很多细节和内容,都被模糊了。

消息稍微灵通些的村民,大略知道的,就是那位俞小姐是因为动手打了未婚夫,才会被父亲以休养为名、惩罚为实,送到昆西住一段时间,以管教一下性子的。

这位小姐的难搞骄矜,早就“美名远扬”了,又添上了新的事迹。故而,在知道俞鹿马上要来的时候,阿齐早已在自己的脑海里描绘出了一幅母夜叉的画像了。

大约又等了十多分钟,终于,在道路的尽头,缓缓出现了一辆车子。

爷孙俩都是精神一振。

洪伯隐隐有些激动,往前走了半步,一直注视着那辆车子。

阿齐嘴上说得浑不在意,可之前被大人们耳提面命多了,见到此情此景,还是十分紧张的。

未等车子开近,他已腾地站了起来,将帽子戴回了头上,还将袍子的褶皱给捊平了些。

车子平稳地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漆黑不透光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随后,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从副驾驶位下了车,上来与村长握手,未语先笑:“您就是洪村长吧?鄙人姓林,是俞老爷的秘书,这次是奉命送小姐过来的。”

洪伯的心底,还残余着当年“官大人”的印象,见状,有点儿受宠若惊。

他不太熟悉握手这样的西洋礼仪,有些生疏地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说:“欢迎俞小姐大驾光临,林公子,你叫我洪伯就行了。这边的孩子是我的孙子阿齐。”

林秘书笑道:“洪伯太客气了。以后小姐要叨扰你们了才是。”

“得知俞小姐要来,我们已经根据吩咐打扫好房间了,随时都可以入住。因为里面便是寨子了,路很狭小,车子开不进去,我就叫了阿齐过来帮忙运行李。”

林秘书点头道:“没问题,洪伯,我家小姐没有太多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