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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铺的床板上有一根突出的钉子,就在那对眼睛斑纹的正中间,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看见它生锈的尖端指着我。这种与死亡有关的危险因素经常让我感觉到生的希望。

这根钉子藏得那么隐蔽,我哥只是第三次来这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的。经过吕新尧的处理,它冒出的尖端缩了回去,用手一摸,竟是光滑平整的,与床板融为一体了。

他明明关心我,却仍然要离开我。我望着我哥,忽然想明白了:他根本不关心我活得好不好,只关心我能不能活下去。

吕新尧做完这一切出门的时候,我扑上去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后背,无声地抽泣。闭上眼,感觉这一天是一场噩梦,我盼着它快点结束,赶紧醒来就好了。可是又怕它结束,一旦噩梦没了,梦里的哥哥也没了,那我还剩什么呢?

吕新尧等我身体的颤抖缓和了,转过身把我按进怀里,他摸我的头发,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静静地流淌在他的抚摸间。

“乖一点。”他说,不知道是对谁,“你已经长大了。”

我不喜欢这个词,小时候孙月眉说完,马上就把我送给殷姑。长大就是丢下。

“哥,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重复着这句话,把我哥抱得很紧,把自己变成一个沉重的拖累,以为这样就留住他了。呼吸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不够用了,我突然产生了一个美妙的愿望——我想死在我哥怀里。

吕新尧和我之间必然存在着自身都无法察觉的联系,他在我的愿望刚刚萌生时,就毫不手软地推开了我。怀抱空了,大把冰凉的空气就像要把我溺死那样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我乏力地摔在地上,仰头正对上吕新尧隐约作痛的眼神,黑眼珠柔软,白眼珠严厉。我忽地感到迷茫和错愕,不太清醒地意识到,我又犯错惹我哥生气了。

哥。我有些慌乱地叫他,怕他头也不回地走掉。

然而吕新尧没走,在短暂的凝视之后,他向我走近,当他的影子完全笼罩我时,我听见我哥说话了。

他以一贯低沉的语调、说一不二的口吻对我说:“你要找死,我就不认你了。”

其实我没想好自己错在哪里,却着急地对我哥道歉:“对不起,哥。对不起。”

我哥的手捏住我的下巴,有些用力地,逼我做保证:“说‘没有下次’。”

他的影子像在替我擦眼泪,身体却在远离我。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我想不明白。

第37章 歃血为盟

城市是不安全的。

在南汀的报纸和筒子楼里邻居的议论当中,我经常听说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比如灯火璀璨的麟江里曾经数次打捞出女人的衣服,比如无人问津的高楼上曾经飘下求救的字条,比如路边停着的车子曾经在半夜伸出手将路过的人塞进后座,就像一口吃人的棺材。

我得知我哥要离开南汀的消息后,有段时间我经常像一只鬼魂一样在夜晚游荡,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不由自主地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线。只不过此时前面没有吕新尧的背影,我跟踪自己的欲望。

玉米棒烤得焦黄而香甜,我每晚买一根,蹲在遇见我哥的那栋楼底下啃,啃完就回去。从前在白雀荡,每一次当我念诵他的名字,他就总会如约而至,可这里是南汀,高楼林立,暗无天日,玉米棒塞满垃圾桶,也等不到、碰不见……过尽千帆皆不是。

吕新尧给我的那串数字我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来没有拨出过,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比前一天更加胆怯,好像那是一个咒语,只要不说出口,最害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毛林教给我的骗术我没有拿来骗别人,先学会了用在自己身上。无知也是一种福气,我因此而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就像那些买了假药的老人收获了“安心”一样。

那不同寻常的一天发生在返回筒子楼的路上。

烤玉米啃完了,我把它丢进街边的垃圾车里,沿路慢慢走回去。

这天晚上看不见月亮,地上飘荡着风扫荡落叶的声音,我从小就胆小拘谨,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比别人更加耳聪目明。我忽然感到有人跟在我后面,起初只能隐约听见窸窣的动静,后来跟近了,逐渐能听见脚步声。

眼前的路看不见尽头,好像走不完,我的手心攥出了一层冷汗。尽管我曾经那样虔诚地憧憬过死亡,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我的本能仍然是恐惧。

应该怎么办?我心里茫然又焦悚,什么也想不到。给我哥打的第一个电话就发生在这样的情形下。

我哥提醒过我,晚上下班早点回去,但我忤逆了他,所以即便遭遇不幸,也是咎由自取。电话拨出我很忐忑,怕我哥会不管我,但同时我又很清楚他不会不管。担忧和信赖在我身上矛盾地彼此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