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第 349 章

房止善没有再说话,转身便走了。

何细君看着他渐渐没入黑暗中的背影,叫道:“王姑娘知道我来京城,让我带话给你,她搬到蓉城去了,说那里好山好水,你若要找她,只管去蓉城寻去。”

房止善的脚步顿了顿,很快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何细君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走远,消失在黑夜中,终于忍不住,坐下来,抱住膝盖无声地流泪。

她对不起那个一心信任她的人。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可是她心里还是很难受很难受。

自少年时就认识的人,彼此有共同的理想,曾一起游历过江湖,经历过很多……他很信任她,可是她却在关键的时刻,背叛了这份友情与信任。

何细君过了许久,才擦干眼泪,冒着雪,慢慢往山下走去。

她回到一个临时收拾出来的山洞里,见几名心腹都回来了,便问了战况,得知萧遥的援军在他们之后很快也赶了来,萧遥目前安全,就点了点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怔怔地出神。

一名手下问道:“大当家,你不去看看皇上么?”

何细君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她觉得十分对不住房止善,所以并不打算去见萧遥。

虽然今天的选择无愧于天地,可是她心中有愧。

愧对那个识于微时的人。

手下听了,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没说什么。

这时外头马蹄声滴答,紧接着三当家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何细君还是第一次见素来乐观、大而化之的三当家露出如此难看的脸色,忙打起精神问:“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三当家环顾四周,让其他人出去,这才低声道:“萧遥她中了藕断丝连……今年夏天来临时,若还没有解药,怕是……”说到这里,虎目含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自打那日城郊桃园一别,他还是第一次见萧遥,他以为一切安好坐享天下富贵的女子,竟在一年多的功夫里消瘦苍白得让他断肠。

何细君大吃一惊:“当真?怎会如此?”

三当家摇摇头:“我亦不知,萧遥没有与我多说什么,她知道今日有人谋逆,所以提前吃下虎狼之药,在援军到来之后,昏迷了。”

他与她,只是说了几句话。

何细君站了起来,焦急地走来走去:“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三当家道:“老大,我想在京城多留几日。”

何细君点了点头:“也好,我们一起多留几日。”想了想,又道,“明日,我与你一道去见萧遥。”

三当家点点头,眉头仍然深深地皱着。

何细君知道他对萧遥的心思,也知道这份痴情只能空付,可还是安慰道:“萧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太过担心。”

然而第二日看到萧遥,何细君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萧遥的脸色,可以用惨白如纸来形容,精神头也极差,说不了几句话,就闭上眼睛喘气,吃饭也吃不下,饶是她意志强大,勉强吃下去,过不一会儿还是吐出来。

何细君想起那个与自己并肩作战、明媚强大的女子,心里难受的厉害,道:“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萧遥虚弱地笑笑,让其他人都出去,屋中只留下何细君,问道:“你后悔么?”

何细君不解:“何出此言?”

萧遥道:“你与三当家领兵出现在此处,是受房止善所托的罢?可是你最终还是倒向了我,因为我看着是个好皇帝,你认为我能改变这天下,是也不是?可是眼下,我命不久矣……辜负了你的期待了。”

何细君苦笑起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说到这里看向萧遥,一脸认真,“可是,保护一个明君,我不后悔。”

她只是因为伤了另一个人,心里很难过而已。

萧遥笑了起来:“细君,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

何细君摇了摇头:“不,我也只是个凡尘中人,要说美好,你才算得上。你打破了我对公主、对皇室中人所有的印象。”

萧遥喘了喘气,笑道:“我们两个就不要互相夸赞了。”

何细君笑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止善心口上的伤与脖子上的伤,是你伤的么?”

萧遥点头,脸上与目光中都带着深深的遗憾:“是我。只是可惜,没能留下他。”

何细君抿了抿唇,忽然说道:“萧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皇上与她交谈之际,一直是用“我”而不是朕,就表示,此刻的谈话,是属于两个曾并肩作战的友人之间的。

萧遥看向何细君:“我需要先知道,是什么事。”

何细君道:“放过止善,还有他的家人。”

萧遥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不可以。”

何细君焦急地道:“为何?他昨夜并未成事,且又差点丧命。你就不能……”她咬了咬下唇,“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一次么?”

萧遥看着何细君的眼睛:“于公,他与房家若一直存在,那么会影响朕的统治,因为朕不确定,他们何时会卷土重来。于私,我身上的藕断丝连,是他下的。”

何细君失声道:“怎么会?”

萧遥道:“就在清风寨,那日我上山企图招安你,在那挂飞瀑旁,他请我喝茶,将藕断丝连下在那杯茶里,我那时以为,他是个风轻云淡的君子,全喝了。”

何细君脸色苍白,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半晌才道:“当真是止善下的毒么?”

萧遥点头:“你还记得袁征么?”

“你那个太监?”何细君有些神色不属地问。

萧遥点头:“他也不是什么小太监,他是星月宫的宫主,龙溟。那日,他知道茶里下了药,但脚步动了动,还是没有动。我便是从他那里知道,药是房止善下的。”

何细君将有些涣散的思绪收回来,仔细琢磨了萧遥这话,心里涌上一股难过,忽然伸出手抱住萧遥,轻轻地道:“你很好,是他们辜负了你的信任。”

萧遥摇摇头:“自登基那日起,我便知道,我是个孤家寡人,所以,我不难过。这是各为其主,我懂的,所以拼个你死我活,也是该的。”

何细君品味出萧遥话里的意思,心中一阵苦涩。

萧遥再次强调,她是不会放过房止善与房家人的。

既然各为其主逐鹿天下,那么成王败寇,谁也无怨,谁也不会手软。

她放开萧遥,看着萧遥苍白瘦削失去了勃勃生机的脸蛋,再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了。

于公,是动摇萧遥统治的大仇,于死,是企图毒杀萧遥的大仇,萧遥不愿意轻轻揭过,这是毋庸置疑的。

萧遥看着何细君,看出她眸子里的苍凉与难过,轻轻地道:

“细君,你认为我会是个明君,我便厚着脸皮承认了。你这次选择帮我,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不是?那么让我或许无力改变这个国家的,是房止善,所以,你无需为他难过。”

她凝视着何细君,仿佛看清她隐藏在爽朗与刚毅下的少女心事,继续说道,

“那个上京告御状的江秀儿,你曾听过么?害她全家、兼并当地所有肥沃土地的,是房止善的人。你认为,他这样的人上位,心里会有天下百姓么?什么权宜之计,都是废话。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谁知道,哪一天遇到困难,会不会再来一次这样的权宜之计呢?”

何细君这次选择帮她,心里一定很难过的,她并不想她一直抱着这样的难过与愧疚,郁郁寡欢。

何细君听到房止善竟是这样一个人,整个人如遭雷劈,久久反应不过来。

萧遥又道:“你便在京城多留几天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那一天……真希望,我仍能与你骑着骏马扛着大刀并肩作战啊……”

何细君看着萧遥的脸,心中难过,压下那些纷乱的思绪,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摸上萧遥的脸:“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会有的。”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

“我得离开京城,我帮你去找解药,我认识的朋友很多。”

萧遥说道:“起码住两天罢,我们许久不见了。”

何细君看着萧遥的脸色,到底不忍心拒绝。

下午,萧遥得到消息,京城的逆贼,大部分都被抓拿归案了,但房家人却一直找不到,想是提前离开了。

萧遥听了,说道:“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这几日我早派人看守各个城门,没有他们出来的痕迹,所以,他们一定躲在某处。”

鹰营的人马上去办了。

萧遥在人出去后,若有所思起来。

身为皇帝,是不是要摒弃了一部分良心呢?

低着头想了一阵,她打起精神,翻看此次谋逆的名单。

兵部侍郎、兵部尚书、户部侍郎、吏部侍郎,还有大大小小的小官员……简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名单。

虽然今年开了恩科,可是也不可能填不上这批窟窿了。

不过,除掉谋反的逆贼,便是一时有职位无法补上,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萧遥又将名单从头看了一次,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她不相信就这些,一定还有尚书级别的官员。

只是,既然他们此次不参与,他们也无法拿他们问罪,只能等房家的人落网,再行审问,拿到更多的名单了。

这时红雀提着食盒进来,她身后,跟着今日当值的安公子。

萧遥见了,放下手上的名单,准备喝药。

红雀将药拿出来,递给萧遥。

萧遥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眉头也不皱一下的。

安公子看着,薄唇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萧遥拿起一封奏折,开始工作,并不时让安公子起草自己打算做的事以及初步的计划。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遥脖子有些酸疼,久坐的下身也不舒服,便让红雀与枕心扶她起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