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9 章

原主的确做错了,可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她只是个丫头,轻贱如泥,身不由己,实在无法可想了,才选择拼一条出路。

三老爷的手指颤了颤,看着萧遥那张脸蛋,目光渐渐移向她的眼睛,然后,直视着萧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说得没错,若从头再来,我还是一般的做法。我不喜欢这般,非常不喜欢。”

他不喜欢丫头爬床,尤其是在他拒绝之后,丫头还扑上来。

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之所以道歉,不是因为认为自己错了,只是,现在看着她,回想旧事,心会一颤一颤的痛而已。

尤其是,想起大侄子说的,她挨打之后,于隆冬之际躺在柴房里,发起了高热,无人照顾,孤寂地听了一夜的落雪声。

萧遥沉默了片刻,道:“没有别的事,我便忙去了。”

她今儿的两次发火,其实想想是没道理的。

之所以还发,或许是因为,她身处这个人人轻贱的阶层,体会到其中的艰辛,心有悲悯,忍不住想呐喊。

她该做的,不是呐喊,而是想法子改变些什么。

三老爷点了点头:“没有别的事了。”

这时皇帝熟悉的嗓音响起:“在聊什么呢?竟如此旁若无人?”

萧遥正站起来要回厨房,看到皇帝,轻轻福了福身便说道:“没什么,我要回去做菜了,你们随意。”

皇帝深邃的目光从萧遥脸上扫过,见她心情似乎不好,便看了正在跟自己行礼的萧家三老爷一眼,摆摆手免礼之后,才笑道:“可是萧家三老爷欺负人了?”

萧遥摇摇头:“没什么。”说完便回了厨房。

颍阳公主自打看到萧家三老爷和萧遥“含情脉脉”地对视,阴沉的俏脸,便因为过度的嫉妒与愤怒,变成了面无表情。

等看到皇帝出现,便冷笑一声:“好一个貌美如花的厨娘,竟周旋在三个男子之间。”

她旁边的红叶不屑地道:“她不过丫头出身,哪里懂得什么礼义廉耻?”

颍阳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萧遥背影的目光,越来越冷。

当晚,萧遥正与严峻细说那个铺子的事,萧家三老爷便拿着一个不大的锦盒来了。

他来了之后,并不过来,而是坐在另一桌等着。

萧遥见了,三言两语和严峻说完,又谢过他,这才走向萧家三老爷。

三老爷将那个锦盒递给萧遥,道:“原是过两日才来的,但正好出门有事,便顺便带过来了。”

萧遥看了看那锦盒,道:“若是大姑奶奶送我的礼物,我是不能收的。我先看看,还望你莫要介意。”

三老爷摇摇头:“你自便便是。”一顿又道,“晴儿说是你当年身上偷偷藏起来的,她倒腾嫁妆时才瞧见。”

萧遥听了,想了想,还是将锦盒放在桌上,慢慢打开。

当看到锦盒里头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萧遥怔了怔,伸手拿了起来。

凝视着手中的长命锁,她脑海里模糊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一个面目模糊的妇人抱着小小的女童,温柔地道:“……特地送来的长命锁,希望我儿长命百岁。”

这个长命锁,与原主的身世有关!

萧家三老爷也看到那个长命锁了,怔了一怔,看向萧遥,薄唇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从这长命锁的含金量并精致工艺来说,萧遥家过得很是不错。

只是她命不好,被拐子拐走,颠沛流离,最后被带回萧家,成为了丫鬟。

萧家三老爷又抬头看向萧遥,见在昏黄的灯光下,萧遥静静地坐着,面上露出几分怀念与追思,不由得想,若她不曾被拐子拐走,而是在家里平安长大,应该是个刚毅端庄风采绝世的大家闺秀罢?

萧遥只有那点子记忆,再想也想不起旁的了,便不再想,将长命锁收了起来,对三老爷道:“烦请三老爷替我谢过大姑奶奶。若什么时候得空,她又愿意见我,我便亲自去谢。”

至于萧家大姑奶奶为何不在出嫁之前将长命锁还给原主,萧遥猜测,萧家大姑奶奶当年年纪也不算很大,将她带了回来,怕她年纪小将长命锁弄丢了,便收起来,后来渐渐忘了,也是有的。

萧家三老爷点点头,又问起萧遥最近如何,手上的菜式如何,见萧遥露出疲意,这才告辞。

他离开后,萧遥便拿着锦盒上楼。

在状元楼对面,一个小店中,严峻远远瞧着萧家三老爷终于走了,也放下了酒杯,起身离开。

萧家三老爷到底送了什么给萧遥,让她露出那样充满怀念的神色?

萧遥从前是萧家的丫头,难不成与萧家三老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一阵春风出来,带着夜里特有的凉意。

可是严峻心里头那股子焦躁,却丝毫不曾被吹轻吹灭。

赵御厨得知梁御厨照着萧遥给的方子,也做不出小公子愿意吃的小粥与菜肴,心里头几乎没狂喜起来,恨不得马上自告奋勇地去试着做菜。

不过,他知道,因着先前为难萧遥,御膳房大总管对自己观感不大好,因此还是死死忍住了。

等得知萧遥竟然不放弃,要亲自教梁御厨做菜,赵御厨的心骤然被嫉妒啃咬得千疮百孔。

第二日,得知梁御厨出宫找萧遥学厨艺,他心情烦躁,也告了假出宫来,找了地方坐着喝闷酒。

喝着喝着,对面来了个人,竟是有几分交情的平国公。

平国公喝了一杯酒,这才道:“你在御膳房的事,我也算知道了。真真没料到,萧姑娘不仅在宫外逼得我的德胜楼生意惨淡,便是进宫,也能搞起风浪。或许,一代厨神,非她莫属了!”

赵御厨有了几分酒意,听到这话,新仇旧恨并嫉妒随着这股酒意全都汹涌上心头,忍不住不屑地道:“她不过是靠着做讨好乡巴佬的下等菜出名,如何有资格做厨神?不说顶级名菜她不会几道,便是普通的好菜,她也没学会几道!”

平国公听了,叹着气说道:“谁叫普罗大众,便是吃这一套呢。”

之后又跟有了醉意的赵御厨聊了聊,得出赵御厨对萧遥极低的评价之后,才起身付了酒钱,又让店小二照顾好赵御厨,便去了德胜楼,如此这般吩咐下去。

没过两日,京城的大街小巷便传遍了萧遥不会做名菜,做的都是来自民间的粗鄙吃食,难登大雅之堂!

对这种说法,普通老百姓并不放在心上,而各大酒楼的厨子,却大多数于我心有戚戚然。

想他们,苦学多年,做的美食不少,可却从不曾得到过萧遥这般的盛名,而萧遥呢,靠的真的就那一两道菜,居然便将他们踩在了脚下,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除他们之外,也有不以为然的大厨,认为凭这个理由便抹杀了萧遥的厨艺,本身便有失偏颇,而且也将厨艺带向了狭隘与故步自封。

而那些老饕们,对此的感觉很有些复杂。

他们都承认萧遥做的菜极其美味,但是说起萧遥会做的菜,还是颇有些怨言的——萧遥会的,着实太少了。

而且,萧遥会做的名菜,也就东坡肉并西湖醋鱼两道,与春共舞是她自己琢磨的,加起来才三道,的确太少了!

德胜楼花了点钱,使得“萧遥做的吃食难登大雅之堂”这个观点,成为了京城许多人心目中的共识。

平国公得知这观点传开了,很是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他还寄希望于三孙子能游说萧遥加入德胜楼呢,可不能让萧遥得了皇家的看重,被召进宫中当上御厨。

至于败坏了萧遥的名声,平国公不以为意,到时他再使人传另一种传言,赞一赞萧遥,萧遥的名声可不就回来了么?

萧遥看到镇国公怒气冲冲地进来,怒意勃发地叫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说完有些愧疚地看向萧遥,“这传言一出,只怕便没有多少高门大户找你做菜了。”

大家族都是要面子的,便是喜欢萧遥做的菜,但碍于萧遥的菜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只怕也不会请萧遥了。

萧遥笑道:“不必生气,我本来便不愿去高门大户做菜,这影响不了我。”

镇国公说道:“你莫忘了,还有宫里呢。”

萧遥笑道:“你提起宫里,我倒觉得,平国公或许要倒霉。”

她做的菜肴与小粥,不仅太后喜欢,太后的宝贝疙瘩小公子也喜欢,可是却叫平国公使人说成难登大雅之堂,太后会怎么想?皇帝又怎么想?

平国公不是脑子有坑走了臭棋,便是得了失心疯,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了。

镇国公一想也是,原先的怒气一下子没了,笑着说道:“那个老匹夫,一肚子坏水,合该他倒霉的!”

平国公在两天后便被召进御书房。

他甫一进去,迎面就被皇帝扔过来的折子砸了个正着,接着是皇帝带着怒意的声音:“你家里是穷得解不开过了还是如何,竟丧心病狂放印子钱?朕见了折子,还以为搞错了,不想一查,证据确凿!”

平国公的膝盖当即就软了下来:“皇上,臣委实不知此事,还请皇上容臣回去细查。”

皇帝冷冷地道:“作为一家之主,出事了才来查,你倒是有出息!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平国公府也管不好,如何有面目站于朝堂上商议治国大事?”

平国公额头上的冷汗流得跟小溪似的,忙不迭地磕头认错,并表示自己一定会悔改。

皇帝罚了他一年俸禄,又降了他半级官职,这才让他回府查此事。

平国公回去之后,勃然大怒自不用提。

发完脾气,想好了该如何交代,平国公就琢磨开了。

这京城里放印子钱的人家不少,皇上怎么就查到他头上来了呢?

这不管怎么看,都有故意找茬的味道。

可是,他最近也没得罪人啊。

唯一坑的,就是状元楼一个小小的厨娘了!

平国公想到萧遥,顿时倒抽一口气。

萧遥是状元楼的人,状元楼又是镇国公的,难不成,这次参自己的,便是镇国公那个老匹夫?

可是镇国公又不是傻子,参他的话,等于参了许多人家,他至于因为一个厨子做得这么绝么?

再说,镇国公未必知道萧遥的名声受损,是他背后下的黑手啊。

平国公想了几日,才终于想到,看到脸色不虞的赵御厨,才终于想明白,或许自己贬低萧遥做的菜肴,等于贬低了皇上与太后,于是得罪了皇上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