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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田先生没喝过的,极其苦涩,他抿了口就不动了,静等谭盛礼说话。

茶味四溢,整间屋子都飘着苦涩的味道,谭盛礼缓缓开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是不同家世门第的学生呢。”他翻出相较而言文笔较差的文章,“饱暖思淫欲,焉非私欲恶念起于仓廪实衣食足?楚之士大夫身份崇高,受君王重用,衣食无忧也,然其心不知足,嫉贤妒能,拉帮结派铲除异己致贤者无辜枉命也……”

后边有些措辞不甚准确,但其能自圆其说就算本事,谭盛礼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谭某以为此文不差。”

田先生:“……”这还不差?主考官看到这题想不也想就直接判定落榜了吧。

“遇事有自己的见解,且不违背道义,有什么不好呢?”谭盛礼放下文章,问田先生,“田先生以为谭某如何?”

田先生:“……”实话有损情分,田先生想了想,“谭祭酒满腹经纶,受天下读书人敬重,为人自是好的。”

谭盛礼笑了笑,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笑容和煦,看得田先生莫名心虚。

第166章

他嘴上钦佩谭盛礼学问品行,心里却不以为然,谭家名声为天下人知,谭盛礼布衣出身,能稳坐祭酒是托祖上帝师之福而已,谭家卖女求荣的事传开,自己曾与其他先生私底下嘀咕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对谭盛礼嗤之以鼻,此刻见谭盛礼笑意浅浅,他脸颊烧得厉害,佯装低头品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田先生以为国子监那些先生性情如何?”谭盛礼自顾往下说,“叶老先生爱算学,柳先生好乐器,熊监丞喜诗文,喜好不同,性格千差万别,兴趣相投志同道合的人也不多,甚至私底下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在学生们面前,他们互相尊重互相帮助,竭尽所能的做个好老师不是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谭某以为真正的学府就该包容万象,老师们能为学生摒弃不同意见而站在同个阵营,是为人师者该有的风范责任,而学生们呢?有人喜欢李太白的狂放,有人喜欢李清照的婉约,有人喜欢范仲淹的忧国忧民,有人喜欢陶潜的采菊东篱,性格不同,文章风格不同,志向也会有所不同,谭某以为,只要不违背礼仪廉耻,我们都该鼓励。”

国子监的学生们和寒门学子不同,他们生来就有让人羡慕的身份地位,不用为柴米油盐忧心,不用费尽心思的为生计奔走,这样的他们,是能创造更多美好的。

田先生沉默不语,谭盛礼又道,“他们喜欢做官,我们就教他们为官之道,他们不喜欢做官,我们就教他们怎么做个于人有益的人,以德报怨,以传德报德,将来无论身处何地会温暖造福很多人,你读过的书,你识过的字会随着年纪慢慢遗忘,但善良的品德光芒万丈,会感染很多人。”

田先生若有所思,想起谭盛礼进国子监后学生们的改变,自惭形秽,“还是谭祭酒豁达。”

“谭某也是教子有感。”几个儿子性格大相径庭,但骨子里的善良却是相通的,若学生们都如此,不失为件好事,他话题回到文章上,“这几篇文章各有特色,言辞犀利,针砭时弊,但字里行间透着警醒反思,有心了啊。”

田先生再看,确实如谭盛礼所说,措辞南辕北辙,但有相通的地方,那份对贪官污吏的厌恶应该会警醒他们克己复礼,以免长成自己厌恶的人吧。

他站起身,拱手弯腰,“田某惭愧。”

这句愧疚,不仅仅是自己过去轻视谭盛礼的种种行径,还有对学生们的误会,以前两人没有推心置腹的聊过天,田先生觉得自己错看了谭盛礼,谭盛礼轻科举不是故作清高,而是想创造百家争鸣唯善唯孝相通的局面,论格局,他自叹不如。

“日后若有需要田某帮忙的地方,还望谭祭酒直言。”人心复杂,谭盛礼早先虽然找过他说国子监的事儿,不过那时自己态度漫不经心,谭盛礼该是察觉自己不甚关心而有所保留吧。

谭盛礼拱手,“多谢。”

“都是为学生谈何感谢。”见谭盛礼神色真挚,田先生愈发惭愧,回去后又仔细读了遍这些文章,将其中两人叫到跟前问了几句,真是让谭盛礼猜中了,比起做官,两人更喜欢做只闲云野鹤,像古人四处游历,写尽祖国大好山河,他没有骂他们胸无大志,而是告诫他们好好读书,读书明理,无论想做什么,都得先读书。

和学生们交心后,田先生又去找以往看谭盛礼不顺眼的先生喝茶,劝他们找机会和谭盛礼聊聊,会受益无穷。

他在谭盛礼那学到了为人师者真正该有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