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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心中极为得意,嘴上却不免谦虚了两句。待到那两把扇子拿过来之后,他方才确认是自己的亲笔,只是在什么时候流落在外,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古人说,见字如见人,朕颇以为然,不管怎么样,元长和伯章那一手字,朕都是相当称许的。”赵佶郑而重之地将两把扇子重新放回锦盒之内,这才命人收拾了案上的笔墨纸砚和画作,然后坐了下来。“今日你们两个人联袂请见,是不是另有要事?”

蔡京瞥了高俅一眼,见其以目示意,连忙呈上了一本厚厚的奏疏,当仁不让地率先开口道:“臣今日和伯章请见,正是为了前几天的茶法改革一事。自从那一日圣上嘱咐之后,臣便和伯章商议了好几次,力求使得朝廷能够用最少的支出得到最大的收益。不过,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伯章的手笔,比起臣先前那个条陈,伯章想得更加周到缜密。”

“哦?”赵佶自曲风手里接过奏折,随便翻了两页突然抬起了头,“朕一直认为元长对此事最为上心,没想到伯章对此事也如此有心得。伯章,若是朕看过之后觉得可行,自然得记你一大功劳。”

“圣上,元长公不过是谦让之辞,我朝茶法经历了诸多变革,一向以繁杂著称,臣论经验远远不及,哪有那么多未雨绸缪?”蔡京既然做了人情,高俅自是乐得谦虚几句,“臣做的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已。”

“伯章可谓是本末倒置,大主意还是他拿的,臣才是拾遗补缺的那个人。”蔡京心知肚明此事在施行上必定要他亲自出面布置,所以半点也不担心被高俅抢去头功。“臣大略计算了一下,若是真的能够按照此法实施,一年至少可获利在两百万贯以上。只是这茶法较之从前更加苛严,一定要委派得力之人把关。”

“唔。”赵佶一边点头一边埋头看着那奏折,即使上头已经作了诸多简略,但他还是觉得阵阵头痛,最后干脆抬起头道,“这样吧,表章朕晚间慢慢看,元长你先给朕好好解释一下,若有遗漏就由伯章补上好了。”

这一番解释和问答却足足用了接近两个时辰,等到高蔡两人从福宁殿辞出的时候,早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高俅和蔡京对视一眼,同时长长嘘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赵佶那里的第一关应该已经过了。两人一路出了禁中,快要到宣德楼时,高俅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蔡京见身边无人便觉奇怪,不禁转头问道:“伯章?”

出于对蔡京的认识,高俅知道对方虽然不是王安石那样的拗相公,却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此时,他略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元长公,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京却认为高俅是有意卖关子,很是大方地点了点头:“你但说无妨。”

“以元长公的看法,当初王荆公变法,为什么会招来民间如此大的反感?”

“这……”要是换成别人,蔡京肯定会张口就是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可他和高俅虽然算不上相交至深,但至少是彼此相知的,因此那些糊弄外人的话便行不通了。权衡良久,他便沉声道:“什么事情一旦成了习惯就很难改变,百姓要的是平稳,所以很难接受一些繁复的政令。除此之外,便只有四个字了——用人不当。”

见蔡京如此直白,高俅也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元长公,此次茶法一变,其影响不下于当初熙宁的市易等新法。若是再让下头的官员加以败坏,则朝廷兴许可以取一时之利,却难收长治久安之效,所以在选取主官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圣上如今虽然信任你我,但犹不及神宗皇帝当年信王荆公。以王荆公品行才学尚且为人所不容,又何况你我?”

蔡京自己便是从熙宁元丰的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对于这一点当然深有体会,只是,话从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却别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意味。此时,他深深地看了高俅一眼,许久才点了点头:“伯章,当初我还以为你的少年老成不过是表象,如今看来,你这秉性却是早已深入了骨子里。你放心,是非轻重,我会分清楚的。”

回到家里,别说和三个女人说说话,就连歇口气的功夫还没有,高府便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应该说,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客人。不过数月功夫,来人本就没有几两肉的身子显得更加消瘦了,只是一双眼睛越发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