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短短几丈远的距离,陈谨言脸色铁青地看着秦朗意气风发而去,对方甚至连个眼风都没投过来。

他又把目光落在紧随其后的花轿上,那里面坐着的人,曾经是他结璃六载的妻子,现在,她属于别人了。

其实陈谨言在这里等了还不到一刻钟,但这一刻钟,却如此漫长,每时每刻,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是镇西侯府对永安侯府毫不在意的态度,是前妻毫不顾忌琵琶别抱的姿态,更是对于今日大婚,他心中隐隐的悔意。

镇西侯骑马远去了,云华的花轿也没有半分留恋的走了,她的一百二十台嫁妆却蜿蜒逶迤,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蒋家的院门。

一直到街口重新变得冷冷清清,陈谨言才哑着嗓子,吩咐启程。

镇西侯府那边是热热闹闹,故意多绕了一段路,向全城的百姓展示这一次成婚的盛大,侯爷的重视,以及云华的十里红妆。

而永安侯府这边,却抄了最近的路,径直回到了侯府,一路上陈谨言都是低垂着头,默然无语,全然没有半分大婚的喜悦。

自然,这一路行来,其他人也大多没什么精神,就连乐手们也是无精打采,吹出来的音乐虽然还是欢快的调子,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带着几分垂头丧气的意味。

紧赶慢赶,到了侯府,永安侯和张氏还不满意,拉着陈谨言到了无人处,劈头盖脸就是质问:“不是一大早就赶过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罪臣之女,还用得着绕路吗,也不嫌丢脸!”

陈谨言身心俱疲,也不想解释,垂着头由着他们说。

侯府的宴席也是宾客寥落,同样的大婚之喜,大部分世家豪门都以接到镇西侯府的请帖为荣,自然也是拖家带口去了那边,永安侯府只有府里的一切亲朋故旧过来凑热闹,看到侯府几个主子都是强颜欢笑的样子,原本脸上还带着的三分喜色,也缓缓收了起来。

这大概是来参加喜宴的人,见过的最沉闷的一桩婚礼。

新郎神思不属,新郎的父母勉强扯着几分笑意,却也分明不到眼底。众人免不了多想,要是这么不愿意,当初何必闹到和离的地步呢?一个外室罢了,做个妾都顶天了,非得八抬大轿娶回来,娶回来又这么难受,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陈谨言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脑海里也只剩下这一句话。

歪歪扭扭进了新房,他一头扑倒在矮榻上,良久没有人来扶他,他也不想爬起来,去面对那一张他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现在却失去了兴趣的脸。

与永安侯府极度压抑的气氛不同,镇西侯府却是人声鼎沸,宾客们济济一堂。

相熟的人冲着秦朗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不熟的努力挤上来想在镇西侯面前留个印象,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说的每一句贺词都像是发自内心般真诚。

到了开宴前最后一刻,镇西侯府正门大开,竟是一位极为尊贵的客人来了。

太子殿下今年不过十六岁,尚有些稚嫩的脸上故意做出威严之态,不过见到秦朗,就马上换成了温和的笑意。

免去了众人的行礼,太子与秦朗把臂而行,直接去了书房。

秦朗也没料到,之前已经给云华赐了添妆,这会儿皇帝居然还会让太子特意送了贺礼来。

那是一本手札,里面记满了皇帝年轻时候的感悟,却基本都是十几年前,皇帝刚刚登基不久,去往玉山书院,与蒋孝辰聊起家国大事时候,记录下来的。

这样珍贵的手札,便是秦朗捧在手里,也觉得有些烫得慌,但太子不由分说,他也只能收下了。

临离开以前,太子意味深长道:“听闻秦卿前段时日到处搜寻玉山先生的遗作,想来对文康县主,是十分看重的。父皇得知以后,时常后悔前几年没有过多关注文康县主的情况,以至于她不得不与永安侯世子和离。好在现在她嫁给了秦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文康县主的父亲玉山先生,纵然已经过世五年,父皇依然时常感念,说他是一位难得有真才实学,心怀天下,却又半分不留恋权柄的学者,当年他们曾一片真心相交,实在难能可贵。现在又遇到了秦卿这样一位有着赤忱之心的臣子,父皇不胜欢喜,觉得秦卿乃上天对他的恩赐。秦卿,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像玉山先生一般,为父皇,为天下百姓,排忧解难!”

秦朗也不笨,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因此马上抱拳低头,沉声道:“皇上待朗如此,朗必肝脑涂地,鞠躬尽瘁,绝不辜负皇上和殿下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太子殿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镇西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