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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净听她七七八八的念叨好多,倾倒了如数心事,女孩儿家,韶华易逝,好容易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却成为他人算计恩宠尊荣的棋子。她怀着身孕,难免身子倦怠,才说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虚乏,后就告退走了。许净让宫娥把她送回寝殿,她寝食难安,如此下去可难保无恙。可自己又能怎么办?这是泥菩萨保金菩萨,左右为难的事。孙美人因怀有身孕,未满三月诸多不适,她心中担忧,总是折腾,皇帝顾着孩子,不得不多陪着些。等她身孕足了五月,柏梁殿也传出来喜讯,说许净再次遇喜。

贤妃和德妃高兴得什么似的,平白捡孩子的事儿谁不想沾边?可仔细一想,许净如今已是昭仪,倘能生下皇子,按着惯例就该是四妃之首,还哪有她们的份儿?柏梁殿报喜讯那日皇帝来了,面上瞧不出高兴来。他入内照旧喝了半盏茶,后对许净说:“原你再次有喜,今日该晋位份。但朕今日听闻一桩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许净未回,他便继续说:“金陵城的马球会,向来都是盛事。有头有脸的命妇今日都去了,你那位继母当着众人的面,张口便说朕对你恩宠有加,过后许家会蒸蒸日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若捡着机会巴结,加官晋爵大有可能。你家如今有位待嫁的姑娘,只因为是昭仪的亲妹妹,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没个爵位的人家就别再登门提亲了,怕要辱没你许家门庭。”

话还未毕,许净已然跪倒。一家荣辱与共,她没什么好辩驳解释的。倏忽后他听到一句略显惶恐的“请陛下责罚。”他的话里像有诧异:“昭仪何错之有?”许净答:“许家有罪,即是妾有罪。”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嫁出家门便跟着夫家,他若不想连累她大可将她刨除。可此事闹的满城风雨,前朝后宫都在议论。约莫一炷香,他让玉阑扶她起来“若非朕预先知道她是你继母,与你不和日久,还真会误解这些是你亲口道出。”

他又轻笑“可连孕期想吃酸杏都会先紧着他人的许昭仪,怎么会道猖狂之语?”许净垂首静听着,有些讶异。“许丛山说,是他管教不严,此事与你没有干系。你自从入宫便断了跟家里的联系,年节一封家书都没有。”许净暗暗松口气,许久后他又说:“好久没听你弹琴了。”许净起身,随意弹了一首。曲毕他仍回味其中“你的琴艺进益不少。”许净欣然道谢,说陛下过誉了。她不知道那番话皇帝是怎样对着自己的爹爹说的,也不知她爹爹听完那话连休妻的心思都有了。

许丛山觉得这事有些离奇,自己的姑娘自己最了解,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总不吭声。皇帝的眼光也太稀奇了,那活泼爱讲话的二姑娘他不稀罕,反倒喜欢闷不吱声的长姑娘。还跟他说昭仪一向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在宫里不敢有半句话说错,还以为这才是许家家风,因此他短短几个月便跳到了三品。要是他内眷再犯错,他这官位肯定就保不住了。于是他也咬着牙狠下心,将自己那胆大妄为的夫人和心比天高的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跟他向皇帝承诺的一样,一年不能出府半步。

许净也是很多年后才听说这些事了。而当务之急便是安心养胎,不顾其他烦心事。太医诊脉后做了估测,说她这胎约莫又是公主,而孙美人则十有八九是皇子,于是孙美人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包括皇帝。他即将迎来他的长子,这可是对皇室来说都值得庆贺的事。皇长子降生是谁都期待的,不过过程有些艰辛了。孙美人生时说是子大难产,足足折腾了两日,终于听到儿啼声,稳婆报喜说是男孩儿。

她没有使皇室失望。可皇帝在难产时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弃母保子的抉择,所以她‘顺其自然’的死了,死后被追封为昭容,还被众人惋惜的称为‘功臣’。长子诞生的欢喜冲淡了孙氏离世的悲伤,更何况她生前不算得宠,死后也没有多少人吊唁。但因是皇子生母,丧事办的还算体面,生前的几个贴身宫娥哭的什么似的,说她自怀孕便是心事重重,太医早就说若再这么下去这胎必定难生。灵堂的人或在嚎哭,有的只掉两滴眼泪。

而哪一个又是在真心实意的为她的逝去而悲痛呢?前来凭吊的许净如是想。她还有三月就要临盆了,宫娥劝她不必亲自来的。大约是忘不掉数月前她恐慌的来找自己,也算是一桩奇怪的缘分罢。她已经掉不出眼泪了,因为她的确不算一个要好的朋友。一月后皇帝将德妃定为皇长子养母,并赐‘定’字为名。此次做了皇长子养母,宫里的议论倾向德妃做皇后的更多了。未有旨意,她却已摆起皇后的谱儿,要各殿准时纳安,可不准迟了。许净月份渐大,是故早早请示了。德妃为博个仁德贤名,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