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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许净心绪也跟着凄迷起来,秋风扫落叶,总是无情些。十日后,房昭容过世。世事中的意外不知哪一天来临,就像是印象中神采奕奕的小姑娘终会气息奄奄,然后一命呜呼。她还记得那一日她笑意盈盈的抹杀了陈珂的希望,六个月后,又彻底与世长辞。

房昭容被追封为贵妃,丧仪的礼遇一并同于皇后。宫嫔们换上了素淡颜色的衣裳,努力摆出一张哭丧脸。半月后一切虽归于平静,却好像缺了点什么。皇帝因贵妃离世沉浸在悲痛之中,宫嫔们相继去探望,他一概不见。再次见到皇帝已是一月后的事了。他去看望冯德妃,恰巧碰上许净来请安。要说有邀宠之心,她还真不是出自故意,但德妃却说:“妾这几日身子欠奉,不如陛下去东阁坐坐。”

东阁。果然还是一样的流程,因谱了新曲,今日许净便多弹了片刻。此曲作于中秋,表渴望团圆之意。七岁前,阿娘尚在,爹爹没有妾室,虽唯有她一个女儿,但日子过得美满平安。曲毕,他感慨道:“这曲子做得真好。”她站起身沉默未答,许久后他问:“你可有小字?”不待她回复,他便含笑道:“既没有,朕便赠你阿念二字,以全曲中之意。”她恭顺的领受着‘阿念’中这沉甸甸的重量,可命运所趋,没有选择。

自从他开始唤‘阿念’后,日子有了期盼,人也跟着精神起来。德妃看着高兴,胡贵太妃也赏赐了她老多珍稀的钗环。皇帝终于记得她尤是宝林,没有晋位,于是直升她为婕妤,搬离长信殿东阁,此后不再是随居宫嫔,而是柏梁的殿主。人逢喜事精神爽,玉阑兴高采烈的,像得了万贯财宝,以前潜逃去别殿的宫娥全想着回来,玉阑才不许呢,还拿话埋汰人家,说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事她见多了,柏梁养不起这样高心性的人。

入冬了,宫嫔们多是怕寒的女孩子,又怕裹的太多显得臃肿,要是叫陛下看着就不值当。因此多是冻的哆哆嗦嗦,还四处张望有没有皇帝出没。许净在十一月既望传出有孕的喜讯,六宫同贺。约莫是上几次的教训,皇帝格外在意这一胎,派了老些宫娥去看护。然而最费心的不是怀身子的许净,而是渴望坐享其成的冯德妃和胡充仪。这俩人打擂台似的,都想与皇帝提前预约这尚未成形的孩子。冯德妃多年无子,这时候又拿许净曾经是她随居宫嫔来说事,说自己多年没动静,只希望能替许净照顾这孩子,也算不愧于祖宗。胡充仪说上一次没能照拂好曲氏的孩子已属罪过,贵太妃一直希望孩子能养于自己膝下,俩人费了好一番口舌,理由五花八门,感人肺腑。

晚膳的时候皇帝问许净:“你是更想德妃还是充仪抚养这孩子?”许净顿时没来由的恶心。自己难道是一只揣着蛋的母鸡,盯着她,便只是想要她腹中的骨肉,怀胎十月,终究是给旁人做嫁衣?那她又算什么?一个牲畜,还是一个能为他提供皇嗣的工具?

人一旦将某些事想的很透彻,不免心寒。就好像面前一口一个‘阿念’的皇帝,在利益的驱使下像是永远不能平衡的秤砣,只是看谁加的砝码更多,就能更胜一筹。最后,胡充仪搬出了没有生恩也有养恩的贵太妃,讲述多年贵太妃不慕太后名位,潜心抚养皇帝的种种辛酸苦楚,以微弱的优势险胜冯德妃。此后她便有意无意的来看许净,送流水补品、开解孕妇都不在话下。还屡次向太医打探她腹中究竟是个皇子还是公主,许净均笑脸以对。直到那日玉阑极恼地说:“陛下怎能如此?生与养在一处才最应该,他怎么能说给就给了?也不问您这个生母怎样想,我看他真是黑心肝!”许净不置可否,也没有像从前斥她不许妄议。

许净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意见,多数情况下就像宫娥说的那样,她温柔恭顺,没有脾气。胎及五月,又是熙春。一年过去,又是崭新气象。这一日她见到一年前心灰意冷的故交陈珂,刚想谈谈陈年旧事时发觉身后跟着太多人。两位是胡充仪遣派的,两位是皇帝遣派的,平日里玉阑都不敢得罪。此刻许净却不想她们跟着,人执拗起来,总像只有一根筋,你若是不答应,便瞧瞧到底谁更厉害。两下僵持着,陈珂出来打圆场“不碍事的,她们也是担忧你。”

许净睨向四个木桩“若不从命,就拖下去杖毙。”四个姑娘终于有点害怕了,相互瞅瞅,只好答应,想着回头禀给自个儿主子,也够她喝一壶的。

陈珂挽着她的手臂:“嗐,跟她们较什么真!今日命妇入宫跟德妃请安,德妃还跟我们提起你,说你有大福,若能诞下皇子,便是功德无量了。”许净不言。一瞬间陈珂觉得她很愠恼,可她恼什么?是在恼自己么?自己是跟她原本的夫君成了婚,可那是没办法的事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是能做主,才不会整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