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车灯里蜗居着徐薇第一次观察世界的目光。

后来，徐薇到了外地工作，她也无数次开着车在夜幕中穿过十字路口，也偶尔会看见路口见站着刚刚放学的学生。她那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些什么。徐薇曾经说服自己不让过去束缚，可她无法否认过去确实在束缚着她。潮湿的家乡，喧闹的街头，榕树，乡音，她越是力图抹去它们，那些从时光深处伸出来的手臂就越用力地抓住她，提醒着她，她是哪片土地上的女儿。

她改变不了的口味，她的习惯，她的喜好，她性格深处的固执和传统，都和故乡一脉相承。

徐薇并不是会因为感情藕断丝连的人，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人与土地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徐薇能够毅然决然地和家里决裂，快刀斩乱麻地和前任分开，在那时候的她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那样简单，伤害与补偿，温存与冷淡，好与坏，远和近，选择一头就够了。

可家乡不同。

徐薇自认自己脾气不算好。对邓川的温柔和体贴，大部分出发点都源于她对她的偏爱。可偏偏爱情却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让徐薇对想要忘却的过去和家乡多了几分耐心。她开始会想，如果带着邓川回来，她是不是就能真正从那片土地上脱身了呢？

她也会想，邓川来到她的家乡，她会想些什么呢？她的感受，会不会也和在这里长大的自己，有一点点的相似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她说服自己，彻底离开这里。

邓川紧握的手让徐薇回过了神。她们已经走到游客如潮的江边。江中心果然散布着些斑斓的光束，随着乐声渐次起伏。

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邓川倒是看得挺认真，表情跟旁边站着的游客一样严肃。

一个小节结束，江面暗下去，邓川也松口气，转过头看徐薇，笑着说：“这个节目还挺好看的。”

徐薇没立刻说话，只是转过身，顿了好一会，才慢慢地问：“你觉得我家这边，怎么样？”

问出这句话，她紧紧盯着邓川的眼，目光里透露出她难得的紧张。

邓川也转过身来看着她，她的手臂上传来熟悉的力度和体温。徐薇在邓川的眼睛里找到一些安静的东西，她再一次因为这份安静被吸引，只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江面上重新亮起，开始重复刚才的节目。邓川在熟悉的乐声里略微皱了皱眉头，有道暗紫色的光打在她的侧脸，让她看起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很好啊。”她说，“这里给我的感觉跟你很像，所以我很喜欢。”

徐薇仍旧望着她，她的眼神很柔软，夹杂着一点让邓川看不明白的东西，她就这样看着邓川，说了一句邓川听不明白的话：“……要是能是真的，就好了。”

“什么是真的？”

徐薇却转过头，望着重新亮起光芒的江面，不说话了。

夜风寂寥。邓川从背后抱住徐薇，沉默着蹭她的耳朵。徐薇没动，只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半晌，才静静地说：“我讨厌这里。”

邓川怔住，又听见她继续说：“没有人比我更讨厌这个地方。你说我跟这里很像，这也许是真的，可是我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地方，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跟它相似，可是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一定会是它的好女儿……邓川……你明白了吗？我讨厌这里，可是我又太爱它……”

她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徐薇的眼泪让邓川措手不及，她一边抱紧她，一边从裤兜里掏纸巾，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好，好，我明白了……别哭别哭，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徐薇只低着头掉眼泪，任凭邓川抱着她，抬起她的脸帮她擦眼泪，邓川的力度很温柔，徐薇在这样的温柔里反倒滋生出一些久违了的小孩心性，她勉强收住眼泪，瘪着嘴摇摇头：“不想说了……”

“好。那我们不说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不要……”徐薇吸了吸鼻子，“我也讨厌我弟弟。他怎么那么讨厌，居然说你会骗我，真烦死了……还有我爸爸……我有时候恨不得他们去死，有时候又觉得，就算我们没有联系了，我也希望他们好好的……”

这话邓川不好接，眼看着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们，她低下头，亲亲徐薇的嘴角：“好……那我们不理他们了，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我带你回家，我们不在这待了。”

“我才不要跟你回家……”徐薇说着说着，又想哭了：“最早也要等你毕业……等你毕业之后再说这件事吧……”

“我怎么会骗你。”邓川越发亲密地贴着她的唇，小朋友在此刻显得很可靠：“我爱你……别管他们怎么说，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