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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迪文抬起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树木尚不茂盛,看上去山顶的永垂不朽碑下面“垂朽”二字也能看得到。他道:“阿爹,你觉得陆将军是什么样的人?”

“人中英杰,极有可能成为绝世名将。”

陆明夷处理龙道诚和林一木争位之事,果断决然。他事后才知道擒下龙道诚的那一小队人马原来竟是先行混入城中的昌都军冲锋弓队,出过手的那两人则是陆明夷麾下将领。那两人一出手,程敬唐就大为佩服。他也是个枪术大高手,儿子没能继承自己的枪术,他总有点遗憾,不过觉得自己一身绝世本领,程迪文就算只学了一半,也已允文允武,算得上杰出人物了。可见到那两人的枪法,竟隐隐似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筹,程敬唐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一味以为金枪班强绝天下,实是井底之蛙。金枪班虽强,却真个强不过冲锋弓队去,何况金枪班做仪仗队的时候多,实战的机会是远远少过他人了,因此陆明夷夸奖了程迪文两句,他大为兴奋。

程迪文道:“不错。他确实很可能成为绝世名将。可是,阿爹,名将多了,可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这两句话一说,程敬唐不由动容。他动容的是儿子居然能有如此想法,他一直以为程迪文还是个儿子,可现在才知道,这个儿子不知不觉间,在另一方面已远远超越了自己。

也许,程迪文做礼部司长,会远较自己称职。他想着,问道:“你怎么觉得陆明夷不能治天下?”

程迪文摇了摇头:“当然也不是。可是阿爹,陆将军性子太像大统制了。大统制何等能力,国家最终也南北分裂,你觉得他就算和大统制一模一样,能比大统制做得更好么?”

不能!程敬唐几乎要脱口而出。儿子的话他以前根本没想过,但程迪文聊聊数语,却让他霍然开朗。治天下,远非仅靠个人的勇力便可以的,大统制是个最好的例子。大统制的能力没有人怀疑,就算已经成为叛首的郑昭,当初何尝不是敬服大统制,即使在逆境中也不离不弃?可是程迪文的话也让他想到了,大统制的做法,实是不能让这个国家安定下来。他道:“难道,迪文,你觉得和平的一天不会来了么?”

程迪文怔了怔,又摇摇头道:“陆将军年纪还轻,我也不知他将来会怎样,也许他会吸取大统制的教训,妥善解决当前的危机。但阿爹,我觉得,不管怎么说,陆将军既是治世之人,也是乱世之人,只看他一念之间了。”

这句话程迪文已藏在心里很久了。还在军校时,他和郑司楚就讨论过共和为什么能取代帝制。共和国以民为本,帝国却是以君为本,当时郑司楚说,以民为本绝对不会错,但一旦落不到实处,实比帝制更糟糕。那时这也是两个半大少年的信口开河,但过了这么多年,这句话在程迪文心中却越来越深刻。

程敬唐叹了口气,说道:“行了,火烧眉毛,只顾眼下,先不要想这么多。好在,总算这回没出大乱子。”

这一次雾云城避免了一场刀兵之灾,谁都暗叫侥幸,没人会想得那么远。程迪文不再说话,跟着父亲两人向大车走去。上了车,父子两人各怀心事,也不多说。程敬唐怕儿子闷坏了,撩开车帘道:“迪文,现在这墓场也越来越大了。记得我刚入城时,你才六七岁吧,那时这墓场只不过是角上一块罢了。”

就算没有战争,人也会一代代老去,墓场自会越来越大。程迪文抬头看了看外面,见马车正驶过一片新坟,他道:“是啊……”突然拉了拉铃叫道:“等等,车子停一下!”

车夫停下车,打开前面的小窗板道:“程司长,程主簿,还有事么?”

程敬唐也不知儿子突然叫停了车做什么,问道:“迪文,看到什么了?”可程迪文盯着外面一座新坟,一声不吭,眼里却有泪水滑落。

那座坟很小,和大统制巍峨的坟墓不可相提并论,墓碑上写着几个字:“爱女萧氏舜华之墓”。程迪文看着这块墓碑,泪水已止不住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