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过尉迟敏儿语带仰慕地谈起阿修罗王,见过阿修罗王与陈子衿之间任性的交往,也听过尉迟敏儿抱怨阿修罗王对她的无视和对皇后的暧昧,甚至尉迟敏儿蓄意勾引杨坚也是在她有意无心的指点下。她早早在宫中就学会那世故的一套,懂得分辨人的私欲贪求,可天生疑心的她却对乍见她未起丝毫窥觊之心的杨笑澜存有一点信任。可笑的是,这一点信任确是基于她对杨笑澜的轻视。
她能看出许多人的许多想法,权、钱、色,但这一些寻常人苦苦追求的倒是不曾在杨笑澜身上得见。在她的记忆中,那个传闻神勇看起来孱弱的阿修罗王似是长期陷入某种难以解脱的困境中,以至于成日里不知在犹豫些什么。这对于从小被教导事事当以目的为先的陈宣华来说,极为罕见且不屑。加上彼时暂居掖庭,不时听汉王杨谅夹枪带棒地提及,她又自多人之口隆隆统统听说了些关于两人各自的作风来,觉得杨谅阴险卑鄙之余难免下意识里将杨谅嫉恨的杨笑澜就记做了与杨谅全然不同的好人,在陈宣华的心里不懂得逢迎的好人等同于愚人。
跟在杨坚身边算不得长,她却也知道独孤皇后对于杨坚的影响力有多大,也明里暗里觉得独孤皇后与杨坚对于那个不那么拘小节又有些缺心眼的太子并不见得十分满意,皇家么,有兄弟就意味着有竞争,没坐上皇位前,凡事皆有可能。那身在杨坚身边颇受宠爱的自己,自然也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夹着些私情的合计总不会错。两人在宫里头一个照面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出对方有一分结交的意思,奈何宫中眼线甚多不便交谈,杨广只留了句话说,他日有需要之处可通过笑澜找他帮忙。他觉着陈宣华是陈子衿的妹妹,与杨笑澜算是旧相识,且杨笑澜为人仗义带有几分傻气,杨广笃定若是他日陈宣华真碰上什么麻烦需要解决,杨笑澜绝不会推脱。陈宣华对于这一结果也很是满意,既然杨广信任杨笑澜,倘若他真的要谋划些什么,势必也会仰仗杨笑澜。
人不在,却始终被人惦记着,编排着,尚在西蜀的杨笑澜自该猛打几个喷嚏。
杨广在京中不便久留,归期在即,他去独孤皇后处接萧美娘,遇上了杨丽华。他也听说了杨笑澜误入迷雾森林的久病不愈的消息,顺势安慰了杨丽华几句。提到笑澜,他自是赞不绝口,又为许久不见而深感惋惜,还顺嘴为着笑澜向独孤皇后求了情。迥异于杨勇的不屑和时不时流露出对杨笑澜的不满,杨广表现出的亲和友善,独孤皇后记在了心上。
深秋时分,谪官西去的杨笑澜终回到了大兴。要说气候,自是蜀地宜人,地势虽略有险恶,但物产至为丰富,相较于蜀地的湿润大兴还是干燥了些许。当杨坚问起蜀地的好蜀地的富蜀地的曼妙时,杨笑澜是怀着十二万地真心感激陛下能赦免她的过错,她时时刻刻都在念想着回到京城的这一刻,进仁寿宫时更是欣喜发现宫门外有鹿群出没,世人皆知鹿之胆小,而侍卫之威风却没有使它们逃跑,足见陛下上承天命,更是佛光普照,所在皆是福瑞之地。
这马屁直贴进了杨坚的心里,将他那自平陈后便骄狂膨胀又迷信的心熨帖的十分舒服。如果杨笑澜是个喜欢奉承拍马的人,那这番话绝不会有眼下这般效果,可在杨坚眼里她是个素来不会讨好的人,语调里的真挚多多少少感动了杨坚,此时伴在杨坚左右的是陈宣华和蔡容华,独孤皇后也不似旧时那般严厉管教,他难免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杨笑澜确实是出了力的。而独孤皇后提起笑澜的时候只有恼她的不争气,也没有想要提早将笑澜召回的心思,大笑之余令得笑澜官复原职,又嘱她小心行事,勿要再冲动。刚想挥退笑澜,却见陈宣华向她使了个眼色,才想起原是答应过陈宣华要让她的姐姐陈子衿进宫见她的。当下,又对笑澜说了陈宣华的要求,等他们回到大兴,就让陈子衿偶尔进宫陪伴。杨笑澜心生狐疑,不知陈宣华要做些什么,但仍旧替陈子衿领了命谢了恩。
因着冼朝是冼夫人曾孙女的关系,无法和杨丽华同时嫁于杨笑澜为妻,也不能以妾室的身份在驸马府,故而唯有作为毗卢遮那师傅的徒孙而常居大兴,于名分来说,确实是委屈了。冼朝在来大兴之前就已然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无奈之余已觉得是最好的安排。同一个屋檐下,杨丽华处处周到,四人倒也相处融洽。惟有独孤皇后见到笑澜时,少不得冷嘲热讽一般,昔日笑澜痛斥男人一妻多妾,今日她也不过是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之徒。笑澜自知理亏,一贯地唯唯诺诺,皇后有理,小臣有罪,无端端将皇后的小火酿成了大火,皇后母仪天下自不能对她拳脚相加,只能口上略施教训,因此笑澜脸上手上偶尔多了些啮齿状的印痕,让她委实难以对家中的妻子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