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答辩时间定在九天以后,本专业的第一个。不知道一个以w为开头的姓怎么可能排到第一位,或许是抽签的人有一双好手,或许是像一直以来,最与众不同的总是被孤立的那个。

王者总是孤独,在高处者总是孤独,他总是听见大部分人这样说。孤独作为一个标签被他们争先恐后贴在自己身上,作为对空虚的掩饰、作为保护色而存在着。于是具有相同颜色的人抱团取暖,他们五彩斑斓,姹紫嫣红。

但他是格格不入的,人群之中他是苍白的透明,像一道模糊的雾。倒不是感受不到情绪与痛苦,可他天生无暇顾及这个。他不觉得这个标签是无病呻吟或者自作多情,但也不觉得贴个标签人就变得多么独特。开学的第一天人们问他,他说了,于是他们带着奇异的微笑退去,再然后他成为了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王尔德说:“我们都在阴沟,可仍有人仰望星空。”这话他高中写作文时常用,后来读了硕士才发现人要是真能做到这样有多难得。站在平地仰望星空和在阴沟里敢于抬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而他待在阴沟里三年之久。

我们都以为往上看太简单了,可是——可是——他痛苦地想,雨还下着,可当一个人跪在淤泥里,被泥泞糊住口鼻,拥有敢于抬头、敢于仰望星空的品质不啻于挑战权威和阶级。所有人都听着无脑情歌,只有他打开巴赫,于是只有他是不正常的,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正常人。

楼梯间的窗户正对实验楼,公路外大面积铺陈着不怕冷的高羊茅草坪。冬天十一月的时候它总是碧绿的,和零下两三度的气温结合在一起显示出一种迷幻的奇异感,可它现在只是铺开薄薄一层浅绿,有两个男生披着实验用的白大衣追逐着从实验楼向西南方的男生宿舍飞奔。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隔着五层楼,他看见那两个男生的白大衣已经湿了。

他们年轻而有活力,手里还拎着做有机实验才会用到的实验箱。风把冲在前面的男生的白大衣吹气,露出他的寸头和青春飞扬的脸。王磊听到他大叫了一声“靠”,从水坑里捡出他湿透了的白大衣,又冲向后面男生的大衣下面。

“李一一你借我挡挡!”

“……刘户口,我衣服也湿了!”

他忽然想起那个男生的名字是刘启,研二的时候他给当时读大一的他带过实验课。那时候他活得就像一团光或者一团火,像他擅长解决问题一样地擅长犯错。王磊还记得他在某一次典礼上说:“我要么赢,要么学到什么。但我从未输过。”

他记得那是曼德拉的名言。

少年的身影渐渐离开他的视线。王磊把卷起的袖口放下,准备离开。

实验室依然充满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如同他已经越过了的三年。

但是。

还有九天。

他抬起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大步前行。

我所有的过去都是我的奖赏,我经历的苦难都是我的人生。

【end】

第14章 磊启《南乡》

大学校园au,刘启视角

王磊视角前篇:磊启《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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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有诗名《南乡子》云: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杳茫。这是刘启很小的时候背的。字面意思是说东武和余杭两地遥遥相望,但见远隔天涯云海茫茫。内里的意思是诗人思念故友,又想着什么时候能衣锦还乡。

无论是唐诗还是宋词三百首,韩子昂都逼着他背得滚瓜烂熟,这导致十六岁以前刘启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交代在文科里了。万千可能中最好的一种,大概不过是坚持深造、博士毕业后留校教书,两袖清风一生清贫、摇头晃脑地一生都读那些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去读的书。

在阴差阳错选了理科又考到dpu之前,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人生从不缺乏假如,错误的选择在当时之所以被当做错误,是因为当事人没有看到选择之后隐藏的无数可能。它包括但不限于你即将经历的事、你即将遇到的人和你即将咽下甚至全盘接纳的苦难和煎熬。

b1宿舍紧邻大学生活动中心,刘启住在六楼的阴面,和大活不过隔着一座矮小的山头。平时,他偶尔能听到那里传来不成曲调的钢琴声。夏夜澄澈,微风驱散了暑气,远远送来喧嚣和鸟鸣,一列火车穿过山间,车厢两侧的光穿过树林,在寝室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

李一一说:“他们今天毕业。”

他坐在书桌前,侧对窗户,桌子上摊着本物化学习指导。刘启看见他手边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用铅笔涂上了一半的字符和阴影。李一一用的是陈述句,尾音却略有上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