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叹息着吐出那两个熟悉的字,王遗风想,世上能让自己失态至此的,大概也只有这一次了。

“子霁。”

是的,子霁是叶紫的表字,是当年她不顾长兄的反对,执意跟随严纶离家闯荡江湖时候严纶给她起的表字。因为没有经过父兄长辈赐字的流程,这样的两个字只不过用来与严纶和叔夜传信罢了,平日里皆是同门相称;况且,自严纶远去之后,他们便没有机会再听到那个老头以玩世不恭的语气叫着自己的表字使唤自己去给他干活了。这样的两个字,便随着来来往往的信笺,逐渐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

曾经他们经常打牙祭的天心楼里,有全长安最醇的美酒,严纶捻着他滑稽的小胡子,笑着喝上一盏,然后指着外头挂在梢头的一轮圆月,嚷嚷着,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正是我对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期望啊!

遗忘这两个字已经很久很久了,就像刻意不去想严纶,不去想她随着离乱而消逝的鲜衣怒马,不去想那些恍若隔世的生与死;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叶紫几乎反应不过来他们的意思,就像她几乎已经记不起来当年的严纶、王遗风和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却还执意地抓住他们的名字不放。

很多年。

紧紧环抱着她的这个怀抱有些颤抖,很陌生,她无意识地张大眼睛,不知道将手往哪里放才好。她喉头翻滚着几欲脱口而出的酸涩情绪,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任由山风吹乱自己的发,也吹乱他的,吹乱宽大的衣袍,吹乱枕着她肩膀越过去的那个人的表情,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桑间之约,予卿誓下,承汝彼年偶遇一席笑话,共汝鸿雁传书相思寄达,诺汝矢志不渝专心不二,许汝三生三世百里桃花。邪,此约吾以桃枝定情,树木为证,上穷碧落下黄泉,卿可应否?

桑间之约,予卿誓下,承汝笔墨三千丹青入画,共汝知己十年姻缘难杀,诺汝白头共老香车宝马,许汝比翼双飞流水落花。邪,此约吾以红豆定情,岁月为证,上穷碧落下黄泉,卿可应否?”

还记得那年长安酒肆之中,花月歌舞之侧,他们听着那歌者悠扬的歌声,严纶随着旁桌的人用筷子敲起酒坛助兴,微醺间,她醉笑着听,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怎么,喜欢这歌吗?”严纶这样问两个年轻人,饮尽杯中酒。

“不。”坐在她对面的他淡淡地回答,她愣了一会,才低头,把垂在脸颊的发丝拨到耳后,没有再说什么。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叶紫以为她会哭,当不再熟悉的人带着那么多年的风烟岁月扑面而来的时候她也真的差一点哭出来,但是,愣愣地站着,站着,她最终只发现自己的眼眶干涸得像旱季的流河,再也没有一点点泪水了。

她轻缓而坚定地推开身侧曾经的同门、师兄、乃至仰慕者,摇了摇头,在脸上重新挂上温和而疏淡的笑容,用毫不在意甚至是轻快的语气调侃道:“叔夜,好久没见,难得见你如此失态,这些年你还好吗?”

突然间,两个人之间拉开的距离灌进了呼啦啦的山风,袍袖拂动间,从容淡定如王遗风,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窘迫甚至尴尬,那种可怕的陌生感突然拉回了他的全幅理智,让他无法选择任何回答的方式与语气。

沉默良久,他才低声道:“尚可。”

“那便好。”知晓他经历堪称惨烈,叶紫并不戳穿真相,轻点了一下头,她像是确认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那就好。”

“子霁”她这样轻而淡的态度全然不同于多年前那个活泼狡黠、面对他却时常羞怯的少女,巨大的反差让王遗风心头的陌生感更加强烈了。他心头闪过许许多多的疑问,却不知从何下手,迟疑着想要问出口,但她已经越过他走向昏迷的莫雨:“你呢?”

“我很好。”彷徨只不过片刻,先一步找回理智的叶紫蹲下来探了探莫雨的鼻息,一边淡淡地说:“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情,我自己分身乏术,加上我也知道你的处境不妙,为了避免拖累到你,我没能够及时和你联系,叔夜,为此,我要向你赔不是。”

“不,你究竟当年巴陵之事是何缘由?”很多股情绪撕扯着他的内心,王遗风难得需要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得以保持语气的冷静与平和:“子霁,既然你没有遭遇不测,为何会中断书信”

“我自己也并不想让亲友担心,但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站起身,叶紫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心头袭来的陌生感更加强烈了,她叹口气,不想细细解释这个问题:“那么,叔夜你呢?听闻萧沙给你找了许多麻烦,还有恶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