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炜全身经脉皆为剑气所毁,叶孟秋功力虽强,却还无法立时为他通经过脉,待时日一久,更是无药可医,叶炜初时手无缚鸡之力,行走之时踉跄无依,便是穿衣吃饭也要旁人伺候,他那样的性情,又如何受得了这等情境,待时日渐长,力气恢复,一身内功却是再也找不回了。他每日默坐房中,想些什么,从来也不与他人言说。

两年后的四月十九,叶炜离藏剑。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柳夕便在这时到了西湖,她生在北国,那里方经霜雪,貂裘未去,她初来江南盛境,看这西湖水波潋滟,湖上游船点点,孤帆处处,远处山色空蒙。行在堤上,不免心醉神驰,疑似世外仙境。她想起那个张狂的年轻人,那年三哥听家中长辈说起家中近来境况,愤然带她远来藏剑,却败在叶炜无双剑下。

叶炜张扬狂放,自命不凡,比剑得胜便嚣张跋扈,全没半点好处,柳家的许多少年都要远较他安淡恬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开怀大笑的时候,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自己终是忘不掉……

她返家之后便提起过那个用双剑的年轻人,但家里人都不喜欢他,他出身江南藏剑,这些年藏剑将霸刀压得狠了,自是不会讨人喜欢,但她终于还是找了来,北国女子敢作敢为,她这次远来西湖,纵是只见一面,心中也安乐了。

藏剑庄院很大,她找了去,他此时却不在藏剑,出来待客的是个和和气气的人,那是他的二哥叶晖。她并不是个鲁钝女子,自是能从这个和气的人有礼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冷淡,谁让她出身霸刀山庄呢?她湖畔缓行,这里便是他长大的地方么,她听那些游春女子的娥娜软语,南人语音柔顺动听,却是不易听得懂,方才那卖莲子妇人便笑着对她说个不停,她却是多半不明白的,她剥开一粒,味道甚苦,柳夕秀眉微蹙,不知为何有人喜爱这般苦涩滋味。

叶炜落魄立于西子湖边,他身遭桃柳夹岸,绿树成阴,远望山峦处处,青黛含翠。

腰畔空荡荡的,他看着无双剑沉入水中,疏忽不见。

他呢,没有了无双剑,还会不会有笑傲江湖的叶三少?

剑呢,会不会寂寞?

叶炜凤目眯成一线,目光投入湖中,看到深处,便如无底深潭,幽暗无际。

他从来都是个除却手中双剑,便什么也没有了的人。

有人知道狷狂不羁的叶三少每天会在练剑上花费多少工夫么?天赋他自然是有的,但那些一一败在自己手上的名门弟子,哪个又是蠢笨之人了,他双剑独傲,靠的本就是三冬抱雪,六夏迎阳的十载苦修。

叶家没人知道,十年习剑,每逢深夜,他皆是抱剑独眠的。

江湖中人只知叶三少出身名门,天赋异禀,又有几个晓得无限风光,本为险峰独有。当盛神针告知他伤重难愈,他便看到叶英眼中闪过的深切悲哀,他们本是一样的人,舍剑之外,别无他物,是以他离庄之时,大哥才没有拦阻他,没有了剑,他们选择的道路本就会是一样的,再不会有半点区分,叶炜不再犹豫,纵身投入湖中……

叶炜醒来之际,便在柳夕盘下的客栈之中,他衣衫干爽,显然已是换过,眼前女子柳眉杏眼,似曾相识,自己竟是被人救下了……

他将无双剑抛入湖中。“无双剑”,一长一短,红缨相系,她记得他的剑,更记得他的人,他虽然愁眉深锁,形容萧索,但柳夕还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她看着叶炜抛剑入湖,看着他纵深投湖,骇异之极,但柳家女子利落果决,她重金悬赏,当即应者云集,便有数人跳入湖中,将叶炜救了回来。

她也许不是个最了解自己的人,但那般毫无疑虑,一心相随的女子,今生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叶炜每每念及妻子柳夕,都会想起当年她们是如何相识,她是个奇异的女子,外柔内刚,干净爽利。那是一眼看上去便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女子,究竟是有多少次自己要放弃了,还是被她柔和坚定的话语劝住,全心修炼。

开元十二年,藏剑叶三少与霸刀柳夕相逢于西子湖畔,结下患难深情,叶炜虽早成废人,柳夕仍不顾家人反对,决意生死相随。柳夕劝顾勉励之下,叶炜重整心意,徐图恢复武技之法。

却说霸刀山庄老庄主柳五爷早年不知与叶孟秋有什么龌龊,竟以致叶孟秋不顾提点之名,令藏剑山庄与霸刀交恶在前。对于藏剑山庄,几个小辈皆尽不平,但柳五爷只是阻令不得造次,几人只能按下不提。自前些年公孙大娘交接七秀坊后,老友神算一家惨死,柳五爷也退了下来,将霸刀山庄交给几个儿子,自己隐居也不知在忙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