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腐烂。

烂在根上,冒出浑浊的泡,泡破了,烂东西就沉下去不见了。

“师父,我今晚要去艾黎长老那边,就不回来过夜了。”每周一次小灶坚持到现在,叶紫保持着脸上温柔得像春风一样的笑容,收起桌子上的药房放进精美的木匣:“别忙得太晚啊,记得吃完饭,天黑了最多再折腾一个时辰就睡。”少女微翘的长长羽睫半掩着,底下剪水秋瞳荡漾出一片波光柔情。

“嗯。”银袍紫衣的俊美圣蝎使应着,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不少:“阿幼朵也要记得早点睡,别和她们几个闹得太晚了。”

娇美的女孩脸上轻浮起一抹晕红,她扬起眼似嗔似怪地向他投去个眼神,便抱起匣子匆匆转身走开。真可谓那一眼的风情,曲不瘾竟愣了须臾,才失笑抚额,手中翻着的书,却不自觉间已是乱了页数。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开始不受控制。

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拥有的越彻底,失去的时候才越痛。

“阿幼朵你在武学修习上实在是太有天分~”晚上的小灶却并没有成行,原是因为艾黎长老临时有事出外了,她们四个小姑娘,不对,现在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坐在大树屋里面,最骄纵最天真的容夏卧在孔雀王暖和的身边这样似是而非地抱怨着:“都是你太优秀啦我们三个都要被师父给训死了!”她不知从何处偷偷弄来度数比较高相对较烈的酒——本是苗疆男子喝惯的那种,趁着大人们不在四人分喝。

一边依旧阴沉沉的纳罗握着酒杯浅浅地啜饮着,听她这么说眼里飞快略过一丝阴翳。凤瑶还是温温柔柔什么都不在意的,只是晕红的脸出卖了她的醉态:“阿幼朵优秀也是因为她时时刻刻努力的缘故啊,哪里像你这个懒猪,整天就知道偷偷跑出去玩~”“哈?你喝我的酒还怪我跑出去!还来!不许喝!”容夏站起来作势就要夺去凤瑶手里的杯子,然而小姑娘之前从未沾烈酒,这一下喝得算不少了,头晕乎乎地脚底下一个趔趄便倒栽葱般倒在孔雀王身上,旁边纳罗和凤瑶也一改往日的样子竟哈哈大笑起来————明显是喝多了。

叶紫并不管旁边三人如何闹腾,只一手支着头,不断地喝酒。这点酒完全灌不醉她,昔日与严纶游历,他们三个的酒量能喝倒一座酒楼的酒客。她眼里渐渐起了一层浓稠的雾气,灵魂仿佛离体,思绪远远飘着找不到落脚点。

给剑圣接风洗尘,晕黄柔和的灯光下画面好像陈旧出土的锦帛一样泛着黄卷着边,她高高地冷眼瞧着,座上一身杏黄广袖衣裙的少女与青衣青年觥筹往来,添着酒,本来有些冷清凉薄的面容却因为嘴边小小的笑涡奇异地柔和下来。她笑的像一池荡开的春水,与对面的青衣青年说着什么。旁边坐着披银白色披风的俊美男人伸手去拿酒杯,被她轻轻一筷子敲开手

天心楼一别,师徒三人具拼尽酒量醉的东倒西歪,那老头子从矮几旁边站起来,拉过旁边的外袍罩在背上,轻手轻脚地跨过旁边两个早已喝的烂醉东倒西歪的人。快要走到拉门时还是折回来,悄悄伸出手理了一下醉倒倚墙的青年压皱的袖边,顿了顿,把手落在旁边少女柔软的黑发上面,轻轻抚摸。半晌,起身出门,毫不回头。而她一边静静看室内两人,又拿过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喝着酒。窗外飘渺地传来教坊歌妓丝竹管弦之声,靠着墙的男子袖口轻轻滑出玉骨折扇的半边,醉仙之姿,颓颓然如玉山之将崩;窗外月满天心,如此正应那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离庄前夕,为唐简践行之时,与毕生知己坐在杭州楼外楼顶间,西湖水面风,江南滋润意,全然不觉。她也似站在当初那阑干旁,望见了远处鹤归孤山之索然,黄龙吐翠之潇洒,湖波千倾,转头来,只见桌前推杯送盏,默然无语,千万离绪只化作一句“珍重”

最后的最后,她神思万里,跨越近半生长度,旋转间落在长安凤来客栈的二楼,看见那身量尚小的女童牵着银衣少年的手,上楼坐在靠窗的位置,那青涩未脱介于青少年之间的男子笑容带着微微的宠溺,把街上买来的零食放在桌上。酒菜具备,他给自己斟满一杯,还为入口,见到对面女童好奇渴望的眼神,有些纵容地将小小白玉杯推向她的方向。

在她想要伸出手努力想要分辨那人不甚清晰的容貌时戛然而止。

她忘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在迷惑着什么?

不知道。

脸上蓦然一凉,叶紫熏熏然间抽手抹去,一片冰冷,竟已落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