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一惊,这孩子脸上长着一双如此熟悉的眼睛,是多么地像一个故人

那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啊……

王遗风举步跟了下去,他要看这孩子究竟要作些什么。

那小孩儿便是从蜀中一路寻雪而来的叶家五少叶凡。

他人小力弱,途中多走岔路,沿途本有数处皆有雪降,但或为他无缘错过,或为险地所挡,竟让他径自跑倒天山来了。

叶凡第一次见的雪,便是天山的雪。

李白诗云:“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意未曾看。”

天山雪景,向称一绝,叶凡到时,天近黄昏,夕阳铺在白雪之上,着实可令从未曾领略过北国风貌的叶凡目眩神迷。他半年来的辛苦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只道今日便可踏上归途。

他以手捧雪,便向来路去,却不料雪散冰融,本是天地至理,他生于南国,全然不知,只觉手上冰冷,不多时雪化为水,手中之物愈来愈少,终俱从指间流了出去。他生性聪敏,下次便以衣物裹之,隔绝了掌中热量,但日出之后天气渐热,衣中之雪终会化去,这次却连衣物也一起浸湿。

王遗风漫步在后,看那小儿朝来夕去,不知要将这积雪带到哪里去,却是如此执著不舍,他本以为小儿习性,知其艰难定然早早放弃,不料叶凡却是个生性固执之人,他从早到晚,用了数法,皆是不成,便取出干粮吃了,跑到山脚温暖之处夜宿,次日清晨竟然又来。王遗风终是动了好奇之心,于是上前相问,方才得知两人之事。

王遗风听得叶凡叙述小婉所居之处风貌,便大略可知那多半是蜀中唐家堡,他想见这小儿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便带叶凡同回小西天,将红尘一脉的不传密法《凝雪功》传予了他。

当时王遗风拾地下积雪,掌中雾气生腾,叶凡只见那大团积雪在这潇洒的白衣男子手中渐渐通透明晰,渐成水汽,天空中朵朵雪花落入,坠落之势渐缓,终于停在其中,那水汽转瞬凝结成冰花一朵,便将那片片飞雪凝固于内,从外望去雪花飘然之势不去,却似下一刻便要落下一般。他捧雪南归,只能得其形体,王遗风此术却是形神两备,让叶凡难不动心。

叶凡遂从王遗风修习红尘一脉心法武技,王遗风生具异禀,难得叶凡也是材质甚佳,每日听王遗风讲解武学技法,百家精义,日子过得丰裕充实。但年余之后,小婉音讯不知,他心意烦乱,王遗风见他如此,不加阻拦,任由他出谷远行,只不许透露分毫雪魔之名,唯恐叶凡遭所谓“名门正道”攻讦。

如今距离叶凡离谷已过了五年,想起自己这位师父,叶凡心中毫无怀疑恶意等等诸般想法,他本是毅力坚定之辈,否则也不会以童稚之龄万里迤逦,谷中五年能定下心来,夜间习武练剑,白日作画观棋,将王遗风室内著作尽皆习练。王遗风见叶凡如此镇静,也便自由他去,只是将他心爱之物葬月剑遗于谷中,赠与叶凡。

叶凡技艺一成,飘然出谷,多年来他不知在心中想过多少次,当年那个小姑娘,自己走后会怎样,是早已故去多年,只留青冢一堆,黄土一抷;还是早已嫁作人妇,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传艺之师为何一去不归,是否遭遇不幸。重回中原,初时却并不归家,只是前往西南寻找当年小婉居所,但孩童所记之事,遗忘甚多,毕竟时日已久,记忆模糊,叶凡无法确知地域,终是难以找到,想到昔日种种,更是难免怅然叹惋。

他心中所惦念唯小婉与师父,只是王遗风并未透露姓名,也不许他向寻常江湖人士打探询问他的事情,叶凡只得掩嘴不提,又不敢违背师命,只好藏在心底不再提起,仍然万分挂念在怀。

很多年以后当他得知这些陈年往事,才为师父的命途多舛唏嘘不已。

他记得很清楚,师父将那把精致锋利观之不凡的宝剑挂在出谷道路旁边那条路上,告诉他:“若是某日你认定学成决意出谷,便带走这把剑,我回来便知道你已离开。”

犹记得师父出奇柔和的语气:“此剑初名出尘,次名葬月,曾经是你姑姑的佩剑,如今经由我手交给你,也算不负使命。”

他依稀中只记得自己似乎是有过一个姑姑之类的长辈,却只是像传闻一般晃过,早在自己年幼时好像就已经不在世了。

那是谁?对他不重要,当时他只想着尽早学成出谷,倒是师父的教诲让他深以为然,默默地记了很多年:

“人人都说,世上有黑白,世上有善恶,世人单纯的以为黑就是恶,白就是善。

与善相对的一定就是恶,一定是人人得而诛之,因为是恶人,那么恶人所做之事一定是十恶不赦,即使恶人做了好事,也是假情假意,心怀目的;而如果是善人,那么善人所做之事一定是为国为民,即使好人做了坏事,也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