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他缓慢地翻了个身,阖下眼睫,不自觉往她那儿挨了一挨,就好像挨上了个触手可及的太阳,身上的阴冷,就像是太阳底下的冰雪,转眼就被晒化了。

……

第二天,陆拂拂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没了余温。

牧临川起得很早,丝毫没有赖床温存的意思,据说是被孙循叫走的。韩媪的事儿没能瞒太久,拂拂很就从其他侍婢口探听到了原委。

说生气吧有点儿生气。但要说气到和牧临川去决裂吧也不至于。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小暴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吗?他杀的人还少吗?当初她也不是战战兢兢在他手下苟命,现在再和他计较什么三观,未免忒虚伪。

她就是有点儿挫败和失望。和韩媪相比,牧临川可算是有患难之情的战友了。她与韩媪无亲无故,凭心而言,真做不到特别激动特别愤慨地找牧临川一顿狂喷,戳着脑门骂他罔顾人命,三观不正。

韩媪看不起她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又不是圣母,要不是顾忌在人家地盘上,还没站稳脚跟,她自己早捋袖子和她正面掰头了。

拂拂眼里清明,叹了口气。

她只是深感将这小暴君感化成一代明君,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还是找个机会收拾收拾跑路吧。不过在此之前,她倒有点儿担心起牧临川的人身安危,他又不是之前那个皇帝了,真能应付得了孙循?

牧临川踏入书斋的时候,孙循正有模有样地胡坐在案几前,捧着卷书轴阅览,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单看表面功夫倒是颇为入神。连门口的通报声都未曾听见。

时人多正坐,胡坐不雅,不过孙循并非高门出身,又因身处胡人聚集的并州,行事颇有些粗俗无礼之处。

牧临川神色未变,静静地站在门前等着孙循的“传唤”。

的确是“传唤”,堂堂天子等着臣子的“传唤”

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孙循好像这才意识到了书斋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抬起头的刹那,不小地吃了一惊。

“陛下?!”

孙循忙不迭地起身去扶,神情颇为殷切,“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怎地也不吩咐人通报一声?”

牧临川反而笑吟吟道:“见爱卿看书看得入了神,故不忍打搅。”

孙循捋须苦笑,“唉,陛下真是——”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引牧临川在对案坐下,孙循笑道:“陛下今日找臣所为何事?”

“孤杀了一人。”

“哦?”孙循波澜不惊,“臣也听说陛下杀了一人。”

“是阿灵身边的乳母?”

倒了杯茶递于牧临川,孙循又笑道:“这乳母做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牧临川笑道:“这老媪太老了,不识礼数,王后传唤她,她竟高卧不起,于是,孤便杀了她。”

闻言,孙循脸上露出些许怒意,断然冷喝道,“这老奴竟然如此张狂!实在该死!”

旋踵,又叹了口气,变了脸色,苦笑道:“不过是这韩媪是阿灵的乳母,阿灵那儿想必有些难办啊。”

少年脸色也露出羞惭之色来:“孤也知晓孤莽撞了,方才便已照会过女郎。”

“哦?”孙循终于来了些兴致,眼含笑意地问,“阿灵竟已知晓了?”

牧临川依然不卑不亢,坐而笑曰:“女郎大度,未曾责难于孤,已吩咐将韩媪葬了。”

韩媪之死,孙循一早便听得底下回报,区区一个老妪死了,他也未曾记挂在心上,令他不满的是,牧临川这小疯子说杀他孙家人就杀他孙家人。这小疯子难不成看不出来夫人有意撮合他与阿灵吗?杀韩媪是示威?亦或是轻鄙他孙家之意?

孙循心不,方才便有意晾他一晾。

不过是个傀儡废帝,任由他摆布的玩意儿,好在牧临川倒也识趣,竟然真这么老老实实站了一炷香。孙循怒意已消去大半,心头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