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陆拂拂的眼泪仿佛一同流入了心底,微涩,漫开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让他深感不安,头皮麻了半边,立刻就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是同情的,还是感动的泪水?

他冷眼旁观,莫名怒气冲冲地想。

有什么好哭的?

他爬到璎珞寺本来也不是为了她,不过是顺带捎上她罢了。

如今他这举动反倒在这些比丘尼眼里成了“深情款款”的象征,该拿出来大张旗鼓的,大肆宣扬一番,这让牧临川火冒三丈。

这事几乎成了牧临川的逆鳞,一戳就炸。

不叫陆拂拂来见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厌恶这些感动的泪水,厌恶这些小题大作的人情往来,这让他如坐针毡,屁股像着火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偏偏崔蛮并不如他意,她看着拂拂怔了一怔,冷笑道:“不让你见,你偏要见。”

“我们在山门捡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模样了,是他背着你过来的。”

想到今早在山门前的那一眼,崔蛮皱起了眉。

当时牧临川看上去比现在还要狼狈恐怖。浑身上下不成人形,简直就是个血葫芦。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儿木板,又不知怎么将陆拂拂放上去的,麻绳一头绑着木板,另一头缠在了肩膀与腰腹上,像纤夫拉船一般,拖着木板一步一步爬到了山门前。

胳膊与半截完好的大腿由于施力的缘故,磨得皮肉尽绽。

所幸璎珞寺本建于市井之,就在暗道附近,相距不远,当夜又下了雨,地上湿滑,彼时牧临川整个人都泡在了血水里,脸上无甚表情,猩红的眼看着狰狞。

一眼望去只觉得阴骘而冷厉,没有颓丧,没有愤怒,没有失落,没有痛苦。

像夜枭,像野兽,像个工匠所造出来的什么精密的物什,却唯独不像个人。

全寺比丘尼见之胆寒。

他崇佛,做天子的时候在璎珞寺也布施了不少绢帛银钱,见他落难,众比丘尼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上前一查探。

但见两只胳膊俨然都磨烂了,麻绳几乎深深地嵌进了皮肉。

被搬进寺里之后,牧临川只说了一句话,别让陆拂拂看到他。

随即便转身安然高卧了,就好似他并未断腿,并未亡国,牧行简也没在追捕他一般。安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这等意志与心里承受能力,让众比丘尼面面相觑。

崔蛮咬了咬唇,心百感交集。

她心高气傲,被牧临川赶出王城不亚于杀了她般的难受。来这璎珞寺,也是不甘不愿。日日夜夜未尝不会想到陆拂拂,越想,心里越难受。

她究竟有哪点不如这俗婢?可如今看到这两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她忽然就释然了。

不论是叛军入城,陆拂拂不顾生死救了牧临川,还是牧临川这小疯子,甘愿了磨烂了皮肉,也要拖着她爬到璎珞寺……

不论哪一样,都非她是这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女能做到的。

他这种阴狠变态的人,也就面对陆拂拂的时候才露出了点儿似恼怒似羞赫的鲜活的表情。

崔蛮心里五味杂陈,又是羞愧,又是羡慕,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的嫉妒,但最后又都化作了如释重负与敬佩之意。

也不管陆拂拂,鼓着气掉头就走了。

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拂拂胡乱擦了擦眼泪,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狼狈地看着牧临川。

她一哭,牧临川就怔住了,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