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长宁将军 蓬莱客 2663 字 4个月前

在大魏朝廷所定的原本的北出战略里,并无这样的设想。魏军收复幽燕,破了南都,将狄人驱回界河之北,这场战事便可称为极大的圆满。谁也没有想到,她竟还能连破北都,立下如此的不世之功。

一个月后,这一年的深秋,姜含元南归,回到了当日她出发的雁门。

整个雁门因为她的归来而沸腾。樊敬带着大军出三十里外迎接。除了大军,还有当地民众。从她即将归来的消息传开之后,连日来,许多人便不顾路遥,从四面八方赶到雁门,目的就是为了迎她。英雄凯旋,民众夹道,她和她的青木营将士,受到了空前的热烈的欢迎。快要入城的时候,在城门附近,她慢慢放缓了坐骑前行的速度,望向路边的人群。

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带了个两三岁的女娃,站在人群之后,正想努力挤进来。但前面人太多了,挤得摩肩擦踵,水泄不通,妇人拉着女娃试了几次,眼睁睁看着女将军就要骑马从面前经过了,大声喊叫:“将军!将军!”

姜含元停马于道,她身后的队伍便也跟着停下。周围民众循着她的目光扭头。那妇人嚷道:“将军!还记得我们吗?我男人就是两年前那个没了的燧长,这两年,就是靠着抚恤,我才拉扯我家小妮到了今日。前些天听我男人的一个兄弟讲,我才知道,原来照我男人当初犯的事,本是没有的抚恤的,我就找樊将军问,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年,都是将军你自己出的钱,在照应我母女二人!”

妇人说着,眼便红了,拉着身旁女娃,命她跟着自己一道跪下,教道:“记得阿娘怎么跟你说的吗?快给将军磕头道谢!要不是将军,咱母女如今会是怎样还不知道!将军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妮子你那会儿才几个月大,自己就爬到了将军面前,她还拉过你的手呢!”

那女娃的肤色如当地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是常见的风吹日晒的黝黑,但打扮干净,又生了双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模样乖巧。她正歪着头,睁大眼睛,用敬畏的目光仰望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姜含元,听完,学了大人的样,磕头,轻声轻气地用母亲先前教过的话说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妇人擦了下眼睛,又欢喜地道:“将军大恩,我母女无以为报,听说将军打了大胜仗要回来了,无论如何,今日我也一定带妮子过来给将军磕个头!我没见识,不会说话,只盼将军无祸无灾,长命百岁,和摄政王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路人低声议论着,听到这话,纷纷点头。

姜含元早已认出这妇人了,便是两年前那个为将功补过而战死的燧长的妻。倒是没有想到,当日还在地上爬的女婴,竟也已长得如此大了。依稀之间,一切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她下了马背,朝母女走去。路人纷纷让道。她走到女娃的面前,俯身,如当年那样,再次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女娃的眼睛一亮,这一回,也不用母亲教,立刻就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姜含元握住女娃柔软而娇嫩的小手,笑了,握了握,松开,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交还给了她的母亲,在道路两旁的喝彩声中,骑马入城。

来自北狄的国书将被送去长安,左昌王目答率众愿称藩臣于大魏。此战,有功之人的请封名录也早已整理完毕,交给姜含元过目后,一同送去朝廷。赵璞、周庆、杨虎等将,还有八部的萧礼先等人,也都在雁门待命,等最后的嘉奖令送抵,他们便将带队去往长安,接受朝廷封赏。不但如此,朝廷还将举行盛大的凯旋庆礼,以彰显武德,威加四海。

所有的这些事情,自有人操办。一切都在忙碌但有条不紊的步调中进行着。

姜含元没有和众人一道留在雁门待命。她也无意再入长安。此生此世,不再回顾。

她只在雁门停留了一夜,审阅完功臣名录之后,第二天,在边城欢庆的气氛尚未消尽之时,便带着父亲遗骨,踏上了去往云落的路。

她盼将父亲早日送到母亲身边,好叫他二人朝朝暮暮,再不分离。

从前战事未完,此事只能搁置,现在终于能够成行了。

父亲临走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姜含元知道,母亲不会怪他的。她怎么可能会怪他。这些年,母亲一定也很寂寞了,如今有父亲相伴,对此,自己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她命樊敬杨虎等人不必送,各守其位,自己悄然出城,只带了一小队的亲卫,踏上了去往云落的路。

傍晚时分,她将西陉大营也抛在了身后,欲夜行赶路。当骑着马,经过一段小道,忽然,她慢慢地缓住马蹄,在马背上停坐片刻,最后回首,望向了身后的远处。

斜阳铺野,金光漫天,是雁门深秋时节的再普通不过的一道黄昏之景。

同行的亲卫不知她为何突然停马在此回首凝望,本以为她是想起有事还没交待完,在回望西陉大营,但循她的目光追望,那尽头之处,又非西陉,而是东北之向,那里,群山渺远,晚霞如烟。

“将军可还有事?”

亲卫出声发问,见她目光凝然,仿佛没有听到,便继续等在道上。

“今日不走了,你们自行过夜,不必等我。”

忽然,她如此轻声道了一句,随即转过马头,朝着方才凝望的那个方向疾驰而去,很快,身影消失在了夕照之中。

姜含元独自骑马,沿着记忆里的这条她十三岁后便再也没有走过的小道,曲曲折折,行了一夜,终于,在天快亮的黎明前夕,抵达灵丘。

她劈开了那条被荒草彻底湮没的野径,站在了昔日那少年曾立过的土台之上,环顾四周。

杂木萧瑟,荒草萋萋,古之王陵,今日狐洞。一切都是似曾相识,然而四顾,再无旁人,唯有自己,还有身边一把沉默无言的宝刀。